被蛊医捡回去的第一年，因为伤势太重又被喂下致命毒药，苏憬陷入昏迷，在床上躺了一年也勉强恢复了点意识，但却动弹不得。

第二年，极少出门的蛊医匆匆忙忙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少见的面带怒色，他把自己关在药房，砸了半屋子的瓶瓶罐罐。

无法开口说话的哑仆来照顾苏憬时，在他手上写了几个字。

他们说，楚家亡了，楚暮沉身死，楚思渺下落不明，一个偌大家族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失在吃人的江湖里。

第三年，蛊医不再入江湖，封门闭户，他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但却听不到一点有关江湖的消息。

第四年，他终于能正常走动。

第五年，时常闭关的蛊医再度出现，扔给他一瓶药，冷着脸把他赶出了门。

“我本就不管江湖事，答应楚暮沉的事情已了，日后你的生死我再不管了。”

江湖这么大，苏憬漫无目的地走，他去了楚家故地，曾经精致的小桥流水，青瓦白墙的水乡楼阁已经沦为一座废墟，再不见当年的意气风发。

苏憬没有留恋，转身就走。有太多事情要做，他没有时间花在伤心上。

短短几年，江湖里出了不少新秀门派，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个名为残僧野寺的古怪组织。

听说那组织专门收留遭遇过困难的人，若是真有冤屈，便给予庇护，并且替人申冤。一来二去，这组织真有了点刚正不阿的好名声。

组织的首领名为顾南归，是个年轻的僧人，武功不错，胆识更好。酒肆茶楼的说书人把对方当年不管不顾，非要叛出少林，为此三闯山门的事情说得栩栩如生。

“那少林不是天下武学胜地吗？怎么还有人要叛出少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羡慕顾南归的胆大妄为，便有人嘲笑他的愚蠢。

说书人笑眯眯地道:“少林虽好，却已经容不下一名妖僧了。听说那顾南归去江湖游历前还是一心向佛的，后来不知遭遇了什么，回到少林时伤痕累累，形似疯魔，跪在佛祖前问为何好人不长命，恶鬼活千年。他问师兄弟，是否一定要给所有恶人第二次机会。佛门的和尚嘛，慈悲为怀，都说要给恶人机会，渡他们放下屠刀，回头是岸。顾南归却发狂大笑，一字一句诘问众人，你们愿意给恶人多一次机会，说要慈悲为怀，渡化恶人，不过是因为害不在己身，若是你们有至亲至爱之人为恶人所害，你们还能如此轻易地说要救恶人吗？他对着佛祖大放厥词，说日后不再慈悲，只做铁面之人，如遇恶人，必杀不赦！”

“这话一出可就捅了天大的篓子，那些僧人要抓他回去关思过崖，他却一人连闯三道少林山门，并且宣称正式脱离少林。少林从此不再认这名弟子，说起来，这也是为何顾南归会叫这名字的原因。顾是他出生襁褓上写的字，南归，难归，可不就是一往无前，再难归去的意思嘛。”

苏憬默默饮完一壶茶，哑着声音问那说书人:“先生消息灵通，可知道那顾南归在少林出家时的发号叫什么？”

说书人循声望去，见是个全身坐在角落里，看不清眉眼，桌上也只点了一壶清茶的寒酸客人，没什么耐心地回道:“听说是叫什么无尘。”

苏憬听完，道了声多谢。一粒碎银隔空扔进说书人桌上，突如其来的打赏打断说书人慷慨激昂的讲述，他愣了愣，去寻打赏人，却见那名看不清脸的客人一转身，孤身一人踏进来时的风雨中。

再往后几年，苏憬天南海北的到处奔波，联系楚家的剩余势力，寻找楚思渺的踪迹，创立薄雪楼。

而顾南归在中原各地门派查案申冤，他和他，一个成了残僧野寺的顾南归，一个是薄雪楼的苏拂黎，此间千山万水，难再相逢。

漫长的回忆结束，苏拂黎眨眨干涩的眼，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他叹了口气，转身欲离去，却见熟悉人影静静站在他身后，不知望了他多久。

顾南归目光平静的从苏拂黎脸上移到那块墓碑上，似乎并不意外苏拂黎的出现。

“苏大夫，”顾南归的语气平静，像是真的只是偶然碰见。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单纯天真的小和尚也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苏拂黎勾起个笑，“大师也来扫墓？好巧。”他边说着话，边迈步往外走，一刻也不肯停留。

就要擦肩而过时，顾南归的声音突然响起：“公子很像贫僧的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