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与范正明在御书房足足谈了一个时辰，外面的几人便跪在御书房外等了一个时辰，御书房内静悄悄的，透不出一丝风声。

一个时辰后，范正明从御书房出来，侧目看了萧临肃一眼，径直出了皇宫。

白公公随即出来传圣上口谕：“圣上有旨，皇四子元启峥品性恶劣，罔顾人伦，德不配位，着贬为庶人，举家流放极南蛮荒之地，永世不得进京。楚王妃揭发有功，可免流放。”

“公主元玉婉，受人蛊惑才做出有悖人伦之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褫夺封号，永世囚于冷宫之中不得复出。”

“不服！我不服！本宫要见父皇！”听完顺帝口谕，元玉婉不敢置信地瞪着白公公，随即就要往御书房内冲，被从旁冲出的侍从制住。

“哎呦公主，您可别闹了，皇上这样安排，已是极大的开恩了。”白公公压着嗓子劝，一边指挥侍卫们将人都带下去。

刚落个耳根子清静，白公公又朝萧临肃道：“御史大人，皇上有请。”

御书房，听见萧临肃的行礼声，顺帝抬抬手，遣退了为他轻揉太阳穴的宫女。

他连眼睛都未睁开，只淡声道了一句：

“萧爱卿，如此结果，可还满意？”

萧临肃：“皇上圣裁，微臣不敢不满。”

顺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坐正了身子：“朕听范卿说，你此行北疆带去的济世堂掌柜，便是你的夫人？”

“是。”

顺帝颔首：“倒有几分才情。你们北疆之行完成的很好，你的封赏都结束了，她亦当厚赏。”

萧临肃：“遵旨，微臣即日便带夫人朝见圣上。”

顺帝摆摆手：“不必着急，朕被今日之事搅得心烦意乱，改日再宣你们。”

萧临肃应下，顺帝又忽然道：“萧将军今年，已年逾三十了吧？”

“回皇上，姑母今年三十又二。”

顺帝捋了捋胡须：“萧将军为国事操劳多年，劳苦功高，朕心念之。只是，以将军之本领，无夫事小，却断不可无后啊。”

这话说的萧临肃眉头微蹙，一时并不清楚顺帝这是何意，既然无夫，何来有后一说？

顺帝顿了一下接着道：“朕十三子秉昌，自幼聪颖，乖顺仁义，朕有意令他认你姑母为干亲，日后亦将承担起料理身后事之责，你看如何？”

萧临肃颇觉意外，十三皇子在前朝后宫都没什么存在感，其生母身份低微，又不得宠，皇上忽然要十三皇子认姑母做干亲，难道是想给十三皇子找个有力的靠山支撑？

可萧家从不站队，世代忠心忠的是大沅，而不是某一位皇子。

萧临肃斟酌道：“北疆正逢羌族内乱，战事频发，姑母此时应是顾不上此事。”

顺帝声音冷了下去，面上却是带着笑：“那便是爱卿想认下这门干亲了？爱卿廿五，倒也合适。”

“微臣不敢。”

顺帝：“那便劝劝你姑母，朕觉得，这门干亲十分合适。”

便是不容拒绝了，劝之一字，也不过是给他萧家面子罢了。

济世堂。

点玉回到大京时，一家人又提前搬回了梧桐居，仿似之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点玉回去翌日便又全身心投入济世堂的发展工作中去，每日辰时出门，戌时末才归，忙得脚不沾地。

连着三日，才勉强将她离开这月余期间，济世堂新旧店铺及作坊的运营梳理清楚，刚落个闲暇，就被一连串的消息差点惊掉下巴——

“听说了吗？楚王殿下当年勾结羌族人，害死了大沅的萧将军，皇上一气之下，将楚王殿下贬为庶人，抄家流放了。”

“不对不对，楚王殿下被流放是因为他与亲妹妹和硕公主不伦，和硕公主也被永远禁足于冷宫之中了。”

“这么劲爆，骗人的吧？他们可是亲兄妹啊！”

“听说是楚王妃亲自带着证据去揭发的二人不伦，不会有错！我家老爷今日下朝回来，脸都吓白了。”

“还有还有，听说当朝萧御史，其实早已娶亲了！夫人是个民间的商女，身份不高，萧御史当朝亲口承认的！”

“萧御史不是还在回京的路上吗？”

“哪有，人提前回来了，今日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听说都是因为他当朝告御状引起的。”

“……”

点玉听罢，只觉得权贵真是多辛密，什么兄妹乱伦，隐婚之事，竟然都有发生，感叹之余，忽然察觉不对。

随口问了一句那边聊得火热的人：“兄台方才说，萧御史娶亲了？”

被问到的那人转脸看见是济世堂东家，热情回话：“东家，您还不知道呢？今日宫里一罢朝，这满京城都传遍了，据说那萧御史啊，此次去北疆都是带着夫人一起去的呢。”

“这位御史夫人真是好命，虽然身份低微，却十分得萧御史喜爱啊……”

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今日的皇家辛密，却一个字都进不去点玉的耳朵里了。

她又回到了济世堂的里间，无知无觉地坐了下来。

她脑中不停回荡着“萧御史”、“商女”、“带着夫人一起去北疆”这些字眼，脑中嗡的一声炸开——

去北疆那段时间的过往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回荡。

明靳的多番试探、萧临肃的反常、以及永远“凑巧”碰不上面的萧御史、乃至跟她“相见恨晚”的萧将军……

这些事情连在一起，很明显指向了一个她从未设想过的结果。

蓦地，耳边响起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如清泉流过石面：

“夫人，在发什么呆？”

鼻尖也萦绕着那股好闻的松香。

点玉愕然抬眸，他凤眸微敛，略带一丝担忧地静静看着她，那长睫淡淡铺于眼下，映得他瞳仁极深，仿佛深渊静流。

她在这双深如墨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懵懂迷茫，愚蠢可笑，慌乱又狼狈。

和他一丝不苟的镇定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看着眼前过分熟悉又过分陌生的脸，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下意识问：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