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九年一月十三。

今日，南宫墨儿自觉身子大好，特带着入砚过去要给皇后娘娘谢恩。

她明白满歌的恩情。

换作别人，大可先将南宫墨儿讽刺一通，再让太医草草把脉了事。

甚至可以将南宫墨儿那日的行为告知皇上，那以满歌如今的宠爱，南宫墨儿定然是要被冷落很长一段时日。

可是，满歌都没有如此做。

她反而允许给自己安胎的太医给南宫墨儿诊脉，还开了好药方，细细叮嘱平日里要注意的事情。

刚入宫不到半年的南宫墨儿难免对满歌有先入为主的恶意。

在府中听多了父亲的浑话，她向来以为满歌是靠着自己的脸和家世，魅惑了皇上而后上位。

入宫后，听到满歌的美名传遍六宫，她也只当是满歌在做戏。

谁知经历了一遭这样的事情，让她不得不承认，满歌身上有自己的魅力在。

在宫中安静休养了一段时日，她也自以为渐渐看懂了一些满歌。

池满歌她果断，聪颖，勇敢，冷静，却似乎也能理解后宫中的女人在宫中行走的艰难。

她做的很多事情虽说有利用的成分在，却也愿意切切实实地拉旁人一把。

似乎只要你不触碰到她所爱之人，她都愿意对你礼让三分。

而这一切只是南宫墨儿自个心中的想法罢了。

满歌只是清楚，不用自个出手，这些新进宫的宫嫔自己就会先斗得你死我活。

那既然如此，她何不做一个高位看戏的人？

从前斗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可以暂时歇一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而她们的手一旦敢伸到自己这里，那定然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那自己又何必故意招惹她们？

越是有实力，越喜欢当局外人。敌人，永远不嫌少。

虽说因着祝笙的循循善诱，满歌知晓了许多冲破禁锢的思想。

可她更加明白一个道理——这个时代就是弱肉强食的。对不值得之人，你的善良迟早会化为刀子刺中你自己。

她可以同情旁人，但绝不允许旁人利用她的同情。

给宁舒颜一个更衣的位分更多的是为了震慑南宫墨儿。

当日让齐太医给南宫墨儿诊脉一是为了可在东方宇盛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二是，算计李欢欢的计谋当中，要利用到南宫墨儿。

唯有南宫墨儿身子大好后又病重，那钦天监才可大做文章，东方宇盛才会信服。

且南宫墨儿好歹是东方宇盛亲口承认，亲口晋升的人，满歌更不好给她什么脸色看。

凤仪宫。

南宫墨儿才站了一会，桃枝便出来请她，“墨婕妤，皇后娘娘有请。”

南宫墨儿默默走进内殿之中，福身行完礼后便说出自己的来意。

“这是本宫该做的事情，”满歌不以为然，“墨婕妤不必言谢。”

南宫墨儿安静许久。

她今日过来是存了和秦惊鸿一样的心思——了断恩情。

她知道，自己唯有坐上皇后之位才不辱家族使命，那来日自己便定然是会站在满歌的对立面。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那日满歌一句“让太医院所有太医过来给你诊脉”，让她心中颤栗。

她从未被这样重视，也从不曾得到过这样大的善意。

她清楚，若不还了那日那份恩，那她就算日后赢了池满歌，也会日夜难眠，寝食难安。

何况，她心中的一个想法蠢蠢欲动——无论在旁人面前如何，在池满歌面前，她也想做这样光明磊落的女子。

南宫墨儿将自己从繁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定定地看着满歌，“皇后娘娘，嫔妾知道皇后娘娘到底还是对嫔妾心存善意。”

“可皇后娘娘也该知道，嫔妾永远不可能与娘娘成为盟友。”

“娘娘当日放任臣妾胡闹之恩臣妾无以为报，如今臣妾过来，是给娘娘一个承诺。”

说罢，她直接跪下，“只要不伤及嫔妾的性命，嫔妾愿为娘娘赴汤蹈火一次。无论如何，嫔妾绝不外言，若有违，五雷轰顶。”

“只是，过后，你我仍是敌人。往后争斗，只看各人本事。”

满歌看着做“发誓”状的南宫墨儿，挑了挑眉。

她欣赏这样的女子。

这南宫墨儿啊，满歌从前看着她左右逢源，到处挑拨离间，后面看着她不知为何变冲动愚蠢，屡屡挑衅自己。

而现在，她身子养好了，似乎人也变了一些，变得光明磊落了一些。

“本宫看你身子大好，”满歌敲着小桌，“病一场罢，从此你我两清。”

“啊？”南宫墨儿满脸疑惑。

“风寒一场，最多三天，本宫会让齐太医亲自给你诊脉，定然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南宫墨儿踌躇了一会，“再无其他的了？”

“自然没有，”满歌回答得干脆利落，“墨婕妤后悔了？”

“嫔妾自然也没有。”

南宫墨儿自顾自地站起来，“既如此，还请皇后娘娘莫要后悔。”

“嫔妾告退。”

出了凤仪宫，南宫墨儿思虑重重地走在宫道之上。

她压低声音，“小慧，你说皇后娘娘又要算计谁？”

“奴婢不知，”小慧只顾看着前路，“横竖对小主无害，小主就……按着心中所想，先往前走着罢。”

自家小主几日多变，她都要差点摸不清她的脾性。

从前在府中压抑隐忍，如今进了宫也是压抑隐忍，她亦不知道自家小主图的是什么。

若是如大小姐一样嫁一个如意郎君，虽说是没有如今的优渥生活，但好歹日子平安和乐啊！

哪像如今这样，若半步行差踏错，便会永不得翻身。

“是啊，”南宫墨儿应声，“从前将一些事情想得太过美好，也想要事事压她一头，如今可不就只能往前走么。”

回到昭良殿，南宫墨儿吩咐小慧小敏暗暗端了两盆雪水进入内殿。

而后，她用其中一盆雪水洗手擦脸。

剩余一盆，她散开发髻，深吸一口气后，将脑袋埋了进去。

虽说只几个呼吸就立马抬起了头，可她还是被冻得直打颤。

小慧心疼地拿来棉布给她擦头发，却听见她颤着声音说道，“将窗户打开。”

“小主，已然够了。”小敏听慧提了一嘴，当下语气中也带着浓浓的疼惜。

南宫墨儿摇头，“开一些，若皇后娘娘当真无作为，我也好有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