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江若寒不仅不再折磨夏君陌，还每日去给他上药，并且亲自看着他喝下内服的药。

有时夏君陌会表现得抗拒喝药，江若寒便会淡淡说一句：“为你母后想想。”

夏君陌只要一听到这句话，立马就会乖乖拿过药碗，仰头把药喝得一滴都不剩。

然而，就在那次探视不久后，汪氏一命呜呼。

汪氏死的当天，夏君陌像是有某种心灵感应似的，拿着药碗只是垂泪。

江若寒心里“咯噔”了一下——夏君陌现在在柴房无法跟任何人接触，每天送三餐的都是自己的心腹，应该不会跟他透露什么吧？

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道：“磨蹭什么？快喝。否则你知道后果。”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喝药……”

夏君陌红着眼圈开了口。

“这些年每天都要靠安神药才能入睡，我早就已经一闻到药的味道就想吐……其实我小时候就经常生病，因此经常都要喝药……

“那时我也说过不想喝药，然后母后叫我跪下，拿起戒尺就往我臀上抽，一边抽还一边骂‘你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个病秧子，还不知道好好喝药，早晚要被夏崇晟碾压得连渣都不剩！’我痛得连声认错求饶，母后又抽了好一阵才停手，我赶忙把药给喝光了。

“从此我每当不想喝药就想想那情景，然后便乖乖喝下去……”

江若寒听得心头一阵生疼。

“可是现在，我再也不需要为了任何人喝药了！”夏君陌含在眼眶中的泪珠终究大颗大颗滑落下来，“我知道，母后已经不在了是不是！”

“……是谁告诉你的？”

“你是好人，你的手下也是好人……”夏君陌呜咽道，“他今天来给我送饭的时候，用很同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你说，我现在反正天天都这样，他为什么要忽然那么同情我？一定是母后出了什么事！”

江若寒听到这话，终究只好长叹了一口气，承认了：“是，你母后不在了。但你还是要保重自己……”

“我为什么要保重自己？！”夏君陌哭喊着打断江若寒，“我已经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是吗？”江若寒脸色一沉，猛地一下把夏君陌抓过来按在自己腿上，啪啪啪在他臀上狠打了几下。夏君陌原本已经恢复了几分白皙的臀，顿时又红肿了一片。江若寒抬头看了一眼挂在柴房的鞭子，“是不是还想我动鞭子？要是今后不想再被我做那种事，就给我乖乖喝药。”

“你……你这个变态！！”夏君陌咬牙切齿地骂着。

江若寒冷笑道：“我早已经说过，我现在已经不是好人了，我早就被你搞得心理扭曲了。”

“……”夏君陌无可奈何，只好坐起身，把药碗拿过去乖乖仰头喝下去。

他真不知道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小时候不喝药要被母亲打屁股，现在不喝药又要被江若寒打屁股！

江若寒又冷冷地补充道：“要是让我发现你寻死，我揍死你。你想不想让我把你天天捆绑得动弹不得，像你曾经对我那样？要是不想，你就最好给我听话一点。”

“……”夏君陌没有答这句话，只是狠狠把药碗往地上一磕，“喝完了！”

江若寒见着他那赌气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想笑，但努力地成功保持了严肃。“你早点把身体养好，就不用总是喝苦药了。”

夏君陌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江若寒一眼。他不是说只是暂时不折磨自己，以免自己死得太快没了乐趣？这话怎么说得像他以后都不打算折磨自己似的？

“对了，你母亲临终前给你留了一封信。”江若寒掏出一张纸，“我本来还在想等以后合适的时机再交给你……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我现在就给你吧。”

“快给我！”

夏君陌连忙从江若寒手中抢过了汪氏留下的信，展开一阅。

信上果然是那最熟悉的笔迹：

“陌儿，对不起。母后必须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只可惜，这辈子永远没机会当面跟你说这三个字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这副蛮横无理又阴险狠毒的模样。没有谁生来就是那样的。我曾经也真的温柔可爱过，刚嫁给你父皇的时候，也发自内心地渴望着当一个好妻子，好皇后，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我知道当皇帝的注定三宫六院，但我是真没想到，你父皇会对沈如梦那个贱人迷恋到那个地步，以至于他看我的眼神全是疏离，心里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可以装下我的位置！

“我自认为自己美貌，端庄，才华横溢，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输给沈如梦！于是我只能告诉自己，一定是你不如夏崇晟聪明，所以你父皇才会不喜爱你，连带着不喜爱我。

“于是我开始对你整日打骂，逼迫你变得更优秀……当我发现这依然无法使你超过夏崇晟，我更加恼怒暴躁，便对你更加凶狠……

“陌儿，其实母后真正不满的人是我自己啊！我只是无法去面对对自己的恨而已！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地设下了一个毒计，让沈如梦失了宠。我们母子也总算是过了些好日子。可是我知道，那个贱人以及夏崇晟，其实还一直活在你父皇的心里，你父皇甚至会深夜喊她沈如梦的名字！

“只是你父皇太骄傲了，他没法当那个首先低头认错的人。沈如梦也偏偏很骄傲，他们便这样一个比一个骄傲，却谁也没有忘记过谁。

“所以我依然不敢松懈，也依然要继续逼迫你保持优秀。尤其是后来夏崇晟开始重新崭露头角，我更是慌了神……除了打你骂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陌儿，母后的凶狠下面藏着的其实全是无助啊！

“只可惜，你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一切。母后知道现在跟你道歉也没有意义了，母后已经一手将你推向了深渊……

“但是你答应母后，无论如何都要坚强地活下去，好吗？以后，你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了母后的打骂和逼迫，你一定会活得更好的吧。母后会在天上看着你，会一直默默陪着你。”

看完这封信时，夏君陌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母后你不要离开我！你活过来好不好！我没有你不会活得更好的，我只会根本不知道自己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啊！”

江若寒轻轻抚着夏君陌的肩，在心底默默感叹着——夏君陌活着的确一直都是为了他的母亲。将来，他必须要换个活法才行了。

“你母亲给你写了些什么，能不能让我看看？”

夏君陌一边埋着头继续哭，一边把手上的信纸递给了江若寒。

江若寒认真地看完之后，只有一个感想：

“恕我直言，你娘就是个混蛋。她不值得你对她如此。”

“……你闭嘴！”夏君陌抬起泪眼恶狠狠地朝着江若寒一瞪。

但不知怎的，他心头其实并不如何恼怒，反倒有一种暗爽似的。

就连对汪氏的死，他也并不像自己表现得那么悲痛欲绝，反而有一种解脱感。

也许，他早就需要有个人帮他骂一句：你娘就是个混蛋。只是曾经没有人能这样做而已。

然而在解脱之余，夏君陌也当真被一种巨大的空虚感所笼罩。他不知道他活下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主人，我再求你一件事好不好？”夏君陌忽然道，“看完这信我更加确信，母后她是真心爱着父皇的！所以她才会嫉妒得发狂！你去帮我求求夏崇晟，让他允许母后葬入皇陵，今后和父皇合葬好不好？反正沈如梦现在也根本就不想理会父皇，根本就不想和他合葬不是吗？”

“……”江若寒苦笑了一下，“这事只怕有点难办。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