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间狱的规则，赫胥即便是神，在里面使用术法也是有限制的。

他只能使用三次神力，且还是在非本体的情况下，往常最简单的空间法术都施展得比较吃力。

主要是魂体没有法宝，他仅有的几件法器都还在外面。

所以，他在见到白术的妖身被烈火焚烧时，第一时间将他收到了自己的魂体内，用他的神魂修复那具几乎面目全非的肉身。

此时是他进入无间狱的第三个月，算起来白术也进来了半年，他不知道那具妖身在这里被焚烧了多久，但若是再晚一些，怕是也不用再找了。

这三个月以来，他一直都在追寻白术的气息，能找到肉身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的精力。

可他知道，如果不抓紧一些，这数千重结界的位移只会越来越频繁，他也将功亏一篑。

幸好寻到了白术的肉身，凭借着肉身里残存的天魂以及原本属于赫胥的那缕命魂的指引，能更快地追上白术所在的结界。

白术并不知道赫胥为了寻他都历经了什么，除了无法感知到时间让他十分焦虑，那个少年的纠缠也令他十分头疼。

他只能尽力地避开，可招摇山就那么大，少年在此待的时间又远超于他，所以无论走去哪儿，他都能被逮到。

再不情愿也没办法，谁叫少年长了一张能叫他原谅无数次的脸。

此时白术照常游走在树林的边缘，他想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自己的妖身，如果见到了，证明结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刚开始的位置。

只是少年一直在他身后念叨着，“你就放弃吧，无间狱里有数千道结界，轮个一遍也得要好多年，你才来多久，怎么可能让你回到起点。”

白术猛地回头问道，“我来多久了”

少年愣愣地回说，“九个多月啊，你不知道吗？”

白术脸上的震惊看得少年发虚，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了？白术在内心咆哮着，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个只有黄昏的地方待了多久？

“这里的时间和外面一样吗？”

白术之所以这么问，是他完全没感觉到自己已经来了快一年，那只能说明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是有差别的。

少年绕着自己的发丝悠闲地说，“当然不一样咯，外面的一日，是这里的百日，所以才说地狱煎熬啊。”

白术算了算，外面的时间应该也就不足三日。

他心下放松了不少，三日，那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还有时间。

就在他思索间，少年目露惊恐地指向白术身后，他不仅伸出去的胳膊在抖，就连声音也显得十分慌张。

“你……你……是他……”

看着少年那副见了鬼的样子，白术眉间微蹙，他不耐烦道，“好好说话，什么你你他的？”

只见少年往后边退边结巴道，“他……他……来了……”

白术没理明白少年话里的意思，等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时，瞳孔骤然放大，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有种十分熟悉的压迫感，而这感觉竟叫他有些鼻酸。

少年瑟缩着躲到树后，看着那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一脸煞气地走向白术，不禁在心里为他上了三炷香。

那人看来是怒急了。

白术刚准备转身，后脑勺突然传来钝痛，他也顺势被拍飞了出去。

正巧，落地滑行到了树下少年的脚边。

少年猛然收回脚，和白术保持着一人的距离，目光怯怯地瞟向赫胥，心虚道，“不是我，我没碰他，是他自己伸手拉我的！”

白术刚抬起吃了一嘴土的脑袋就听到这话，当下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吐掉嘴里的泥土和杂草，一骨碌跳了起来，指着少年嚷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我是看你差点摔死才伸手拽了你一把！别说得不清不楚的！”

说完他立马转身看向身后，在瞧见那人脸上的怒意时，识相地闭上了嘴。

他垂下眼不敢正视对方，却在看到那人身后走出来另一双脚时，乍然抬起头。

白术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他身后的少年跳了出来兴奋地叫道，“嘿！还真有你啊！我还以为就我一个被孤零零地留下来呢！”

白术刚准备打断少年的叫嚷，就听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笑着说，“我也以为就我那么惨，被丢在那儿这么久。要不是大人将我带出来，我还不会想到这里有你的存在。”

白术咬牙憋着一股火，可对上赫胥那森冷的视线，他的气焰瞬间又给灭了。

白术想问，为什么他要将那个假货带出来，更想问问，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可那人的视线就像刀子一样锋利，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白术即便有再多的疑问，现在也不敢说半个字。

只听旁边的两人叽叽喳喳聊个不停，而这边的两人却像是在演一场默剧。

白术被盯地后背发毛，他怯生生地拿眼去瞧对面的人，想开口，却又怕自己说错话雪上加霜。

第10章 各自归位

正当他思索着如何道歉才能显得有诚意的时候，只听对面那人冷冷丢出两个字。

“跪下！”

白术膝盖一软，丝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他刚刚就在纠结，直接跪会不会好一些，哪知这人不给机会，先说出了口。

而他这一跪，动静有些大，加上赫胥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吓得旁边两人也跟着齐齐跪了下去。

跪着的三人面面相觑，白术觉得那两人碍事，而那两个被复刻出来的家伙却觉得是白术拖累了他们。

只是谁都不敢开口，默契地垂着头。

赫胥瞧了瞧碍眼的两人，沉声命令道，“你们回山顶候着，小爷晚些过去。”

两个家伙麻利儿地起身就跑，完全不去管白术的死活。

白术吸了吸鼻子，耷拉着脑袋不敢与赫胥对视，只可怜兮兮地说道，“对不起，我错了，我没听您的话，给您添麻烦了。”

赫胥瞧着他那副委屈又隐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想抽上去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捏紧拳头怒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怎么就肯跪了？还跟着我做什么？你这么能耐，自己出去闯荡啊！”

白术脑子里顿时一片慌乱，他有些委屈，可这点委屈在赫胥的驱逐面前不值一提。

他颤抖着声音歉疚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严格执行，再也不任性了。”

在他的印象里，只有这一次是违背了赫胥的意思，可就因为这仅有的一次过错就要撵他走，他宁可长跪不起，认下所有的错。

他不敢抬头，生怕看到赫胥眼中的厌弃，更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

他自诩这两千年来一直都做得很好，可偏偏就这一次失误，却是推翻了他在赫胥心里的所有肯定。

赫胥瞧不见他眼底的恐慌，也不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绝望，可他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能每次都对他犯下的错一带而过，总是要让他吃些苦头的。

于是赫胥长叹一声，径自从白术身边走过，往林子深处走去。

可他这一声长叹，却在白术心里扎下了一根刺，疼的他以为自己要当场死在这里。

直到听不见那人的脚步声，他才逐渐恢复意识，却没发现他的双眼早已布满血丝。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起来。

赫胥没说原谅他，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起来，更没资格追上去。

赫胥并不知道白术将自己逼得几近魔怔，他看着沿途熟悉的风景一路走上山顶，在瞧见那个久违的山洞时，突然有点理解白术为何明知故犯了。

他缓步走上前，远远就听见那两个家伙还在聊着。

他从假白术那里听了些关于天道和无间狱的事，也大体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得知假白术在假鳌岛等了十几万年，也就是外面的一千多年后，他就下定决心将他带离那个囚笼。

既然有一个假的白术在等他，那白术就一定是被假的自己给困住了。

他不愿那个孩子继续孤独下去，即便只是白术的复刻。

让那两人互相陪伴，也算是全了他们的余生。

赫胥踏入山洞的那一刻，里面的人就停止了交谈。

两人十分乖巧地垂眸站正，大气都不敢出。

赫胥瞧了那两人一眼，轻叹一声说，“小爷能帮的就只有让你们相互作伴了，你们作为我和他的影子，是离不开无间狱的，只要外面的人好好活着，你们也就能在这里继续逍遥。”

少年听了赫胥的话眼前一亮，他满眼期待地问道，“真的吗？他能留下来吗？”

赫胥点了点头，四下环顾一周，指着假白术解释道，“让他代替白术留下，小爷好将人带走。”

“可是这能做到吗？”少年犹豫着问，“无间狱将我们盯地比较紧，他是不会放走白术的。”

赫胥轻哼一声，不屑道，“只要小爷想，就一定能将人带出去。”

他抬手咬破自己的食指，在假白术的腕上抹上一点血迹，嘱咐道，“我们离开前，你别说话，什么都别做，只要你不露出破绽，短时间内无间狱分辨不出你的真假。”

假白术木讷地点点头，抿紧唇，显得有些憨憨的。

这样一点都不像白术，赫胥在心里嘀咕道。

再看一眼有着和他同样面容的少年，他觉得，这人跟自己也不像，那只傻狐狸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他走到洞外又瞧了瞧记忆深处的风景，以及那抹斜阳，对身后两人嘱咐道，“好好修行，说不定还有机会转世投胎，成为独立的个体。祝你们好运。”

说罢，他便毫不留恋地往山下走去。

那只狐狸没跟上来，还不知道在较什么劲呢。

看着赫胥潇洒离去的背影，少年瞧了眼身旁跟白术长得一样的男子笑着说，“我堵白术肯定吓傻了，他对自己在大人心里的地位一点都不自信，一点风吹草动都怕大人不要他了。”

他身后的白衣男子认同地点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两个相同命运的人，跨越十多万年才见到对方，却对彼此有着万分的了解。

这都仰仗于那两人之间的羁绊，可他们却好像对彼此都有些误解。

赫胥回到林子边缘时，白术依旧跪在那里。

那直挺挺的背影细看过去好像还在颤抖。

赫胥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有些重了，可想想白术不止一次违背自己的叮嘱，还是有些气不过。

于是他招呼都没打，长袖一挥，将白术的这缕地魂也收到了自己的体内，直接让他魂魄归位。

这是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施展法术。

第二次，是将假白术带出了假鳌岛。

他瞧了眼林子边缘的那层结界，轻蔑地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踏了出去。

离开无间狱就简单多了，出了结界便是无间狱的公共区域，也就是所有结界围绕的核心地带。

他只要找到入口处，天魂回体就好。

这也是神的便利。

而入口处，又是在九轮金乌的正下方，他只要寻着金乌飞去即可。

出了无间狱，赫胥转身就瞧见了崔判官和孟婆。

两人正一脸焦急地踱着步子。

见赫胥有了动静，崔判官立马上前关切地问，“找到狐狸没？”

担心白术是一方面，他更担心白术一旦出不来，这人会跟地府闹掰。

赫胥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点着头问，“带回来了，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出什么事了吗？”

崔判官回头看了孟婆一眼，孟婆会意地上前解释说，“陆吾那边传来消息，他的时间不多了。”

赫胥听了眉头紧锁，他喃喃自语道，“这么等不及的？”

他转头看向崔判官嘱咐道，“你去找功曹司的人，让他们去寻穷奇，无论用什么方法，劝说穷奇协助你们对付天道。”

崔判官听得愣了一下，他不解地问，“找穷奇帮忙？”

孟婆思索片刻问赫胥，“您的意思是，借穷奇的罪困住天道，然后送入无间狱？”

赫胥瞄了孟婆一眼，语气不善道，“怎的，你还想让白术去蹚这趟浑水？”

孟婆被怼得一时失语，她其实没这个意思，可赫胥分明是在敲打她，将白术带下来的账他还记着呢。

崔判官见情势不对，立马岔开话题问赫胥，“要如何劝说穷奇，您给支个招吧。”

赫胥瞟了他一眼，也不揭穿他的小心思，径直往外走去。

只留下一句，“他最想要什么，你们便给他什么。”

崔判官看向一脸懵的孟婆，想了半天方才开口问道，“他想要什么？”

孟婆白了他一眼，自嘲的哼道，“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功曹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