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正式上班。顾晓姿在得到刘洪波安排下，有了和护士一起出诊的权利。

从进到护士站开始，顾晓姿就拿笔开始记录下护士们操作的每一个步骤。

第一步，她们先将前一天有需求的老人做了个总结，根据事情缓急安排先去哪一家老人，并且还要看一下小黑板上有无更换胃管、尿管或者其他护理的老人，再一一归拢下，挑出需要上门那几位老人的病例。

第二步，根据刚才挑出需要先去的那几家，然后去药房开药，要是需要打针，要先提前让医生在电脑上下好医嘱，这样操作起来不仅提高效率还能节约时间。

第三步，准备出发。当这所有都准备好以后，刘洪波和两名护士拿着东西，叫上顾晓姿一起上了车，开往第一家。

这些事看着烦琐，但实际操作起来却简单得多。顾晓姿那边没有真正启动起来这个电脑系统，连个人单位还没成立，像药房、病例还有等等一系列东西都没有筹备，所以在看到这里医院有条不紊进行时，真是由衷赞叹。

后面就进行得顺利多了，她们到了第一家老人楼下。刚才在车里，刘洪波挑出老人病例给顾晓姿看了，并且简单做了一下介绍。

冯元立，男，78岁，脑梗塞后遗症伴糖尿病并发症，完全不能自理，二级护理，未插胃管、尿管，皮肤无破损、无压积，常年注射胰岛素，早晚各16个单位，期间服用二甲双胍缓释片、脑梗塞片等药物。

老人是国企退休，中年丧妻。一月工资在8000左右，有一定地位，据听说儿子也是上市公司领导，儿媳在高中教书，有个儿子在国外上学，家里条件可以说相当不错，至于为什么不送养老院？那是家里不差钱，什么专门病床，气垫，呼吸机，吸痰机都备的很全，说实话人家也看不上医院这仨瓜俩枣，冯元立有退休金花不了，看病吃药他又是国企退休，报销就在百分之956左右，加上大病医疗、商业保险，一场病下来在医院根本花不了几个钱，吃药更不用说了，几乎都可以说免费了。

刘洪波接着说：“...人家家里吧请了两个保姆词后，都伺候好几年了，根本用不着咱护理员上门，他儿子儿媳拒绝好几次了，咱吧当初也选择放弃这家了，虽说这条件就跟捡了元宝似的，可遇不可求，但咱也不能跟强盗一样硬逼着别人按手印，现在这社会也不是杨白劳买奴隶，人家一个电话报警，咱养老院就干不下去了。”

车子停在了楼下，顾晓姿跟着下了楼：“那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这个闭门羹顾晓姿也吃过，她三次登门被泼冷水以后，直接就万念俱灰，选择了放弃，也将那些人列为了黑名单。

刘洪波没急着说，卖了个关子，勾着顾晓姿的好奇心到了冯元立家门口。

有钱人家就是处处透着不一样，从进了小区就可以明显感觉出这小区与他们那里小区明显差距。老人家是标准一梯一户，光看那个大门就非常奢华严肃，刘洪波敲了敲门，没一会儿，一名中年妇女出来开门。

“刘医生啊，今天来这么早啊。欸，这位是？”

这名妇女很年轻，最多40来岁左右，中等个子，中等身材，短头发烫着时尚的卷毛，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在仔细看，还化了一点淡妆，人看着也精神有素质，说话听着也很有教养。

这是不是女主人？顾晓姿心中猜闷，想开口解释，刘洪波直接拦了下来：“这是我们医院里的护士，平时在养老院里干活，技术好的很，我好不容易给挖了过来，老杨还不乐意呢，这不今天我就先领她出来熟悉熟悉工作。”

“哦，我说嘛，怎么没见过，那快进来吧，外面怪冷的，老爷子等挺久的了。”

上门居家进门前第一步，顾晓姿看见刘洪波和护士拿出了鞋套套在在自己鞋子上，顾晓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头一回被这种严格规定所束缚，在她们那里，穿着鞋子进去家主人也不会说什么的，自然她也就没有这方面意识。

她没有鞋套，正想着怎么办，旁边小护士递给了她一个，顾晓姿感激涕零，连忙跟上动作穿上鞋套。

进去后，她跟在护士后面进了老人屋子，刘洪波则跟刚才那个妇女了解老人吃药情况还有身体情况做记录。

偌大的落地窗下，太阳光充足照在房间每一个角落。整个房间设计十分简单，中间一个纯木质老人用床，床尾设计了和医院一样的上下摇动把手，老人坐在床上用餐或者休息时，可以通过调节来倚靠减轻老人后背、腰承受力。床头上方挂着一张照片，再就是一个床头柜和衣柜，正对床按着一个大电视，正在播放早间新闻。

这个房间，在顾晓姿眼中有点太空了...这么空，这么没有人气的房间，只有这么一个老人住，得有多孤独、害怕...

“那是我老伴，走了得有十来年了。”

老人笑眯着眼，坐在床上和蔼介绍起了照片上的人。顾晓姿一时不好意思，赶紧把目光从照片移开，头一次来就这么打量主人家，实在有些失礼。

刚才一进门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打量房间上了，也就没有注意到坐在床上的老人。顾晓姿不好意思低下头，跟着护士来到跟前，在后面默默帮着准备东西。

“冯爷爷，这两天感觉怎么样？”护士打断了两人之间谈话，上前拿出血压计开始为老人测量。

顾晓姿在心中默默记下护士从进门后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句话都不放过。这么正规的操作，她不仅没见过，也没有去实行过，这么两下一对比，自己反倒更像是个护理员上门给老人服务，而不是以护士身份给老人做服务，甚至可以说，自己贬低了自己的身份，只一味觉得对老人服务好，善待老人，无条件服从就可以实现自己价值，并且以此来达到签约目的。

但现在看来，实现价值，体现自己存在还有另一种办法。

“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呢？”

听到冯元立问，顾晓姿照着刚才刘洪波的话照搬了一遍，冯元立也并没有怀疑，伸出胳膊让小护士量血压。这是最基本操作，在病人稳定状态下，情绪平复，没有任何波动，取坐位，胳膊与血压计在同一水平上，然后，带上听诊器，打开水银柱，按捏气囊，使水银柱上升到一定高度，接着慢慢撒开气囊，水银柱缓慢下降。

咚、咚、咚、

在降到140时，顾晓姿清楚看到水银柱开始跳动，这说明高压在140左右。一直跳到90-80之间，才又恢复原样，平缓开始下降到原点。

“爷爷，今天血压还行，140/85，今天早上吃降压药了吗？”

冯元立点头：“吃了。”

“那就好，降压药一定按时吃，之前缺的药阿姨告诉我们了，今天就给你送过来了。”护士量完血压，收好东西，给冯元立做了简单护理评估，又拿出血糖仪问：“爷爷，你几点吃的饭？”

“我…”

“六点半左右。”

刚才还在外面说话的阿姨走了进来，她拿着送来的药放进了床头柜抽屉，絮念道：“今早知道你们要来量血糖，所以就早早吃了，照时间来看，也有两个小时了。你们下回不行就早点来，老人这干等着身体受不了。”

冯元立打了个圆场：“那有什么事，就我这腿也跑不了，等等就等等，老刘啊，你这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平常想见你都见不到呢。”

哦？他们两个认识？顾晓姿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好奇。她在想刚才车里刘洪波卖的那个关子，结果怎么想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和冯元立签下的合同？这在她看来，就是一盘死局嘛。

刘洪波简单问了几句护士刚才做的评估，从她手里拿过血糖仪，拉了个凳子坐在床旁，闲扯道：“你可别编排我，你只要一夸我准没好事，什么叫今天勤快，我每天都这么忙好不好，嗯……9.0，老冯，你今早吃的什么？”

他问冯元立，但却看向了一边的阿姨，阿姨想了想说：“今早煮了个鸡蛋，熬了点玉米面糊糊，然后吃了半个馒头，炒了个尖椒鸡蛋，嗯，就这些。”

“嚯~你吃的挺好啊，这伙食都快赶上我了，我这一早上都没你吃的精致。”刘洪波把血糖仪还给护士，还不忘叮嘱：“你这吃得太多，中午就简单弄点行了，这糖尿病并发症不用我再给你重复了吧，再犯了遭罪的可还是你。”

“好，好，知道了。”

两人如好友般又闲聊了几句，时间又过去了一点，刘洪波站起来准备走了，他后面还有好几家要上门，耽误太多时间的话今天就送不完了。

他有些抱歉说：“我改天再跟你聊，我还得去上户，等有空叫上老王，弄两个菜，跟你喝一杯。”

冯元立心情开朗了不少，打趣道：“你连老王一半酒量都没有还敢跟他喝，忘了上回连家都找不到了，行了，你赶紧忙吧，守着这群小姑娘我可不揭你短让你丢脸了。”

“上回那是意外！老冯，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等着下次我把他喝倒了。好了，不聊了，走了。”

顾晓姿紧跟其后出了卧室，出门后还不忘顺手给老人把门带上。

手顿了一下，隔着门缝透过去，顾晓姿能清楚看到刚才还开玩笑的老人，脸上全是落寞无助的表情，就好像别人抢走了他的玩具一样，想哭却又找不到人安慰。

“小顾，你瞅什么呢？走了。”

刘洪波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顾晓姿答应了一声，快速关上卧室门，匆匆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