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姿晚上没有跟着回养老院，她被医生要求留下观察一晚才能走，索性回去也是没事，对于她这个没有地方住的人来说，在那里待都是一样的。

万玲打来了电话，说小鱼跟着她回家睡觉了，这更让顾晓姿没了顾忌，把手机一扔，看着窗外的月亮回忆起了这半年来发生的所有事。

月亮成了最好的放映机，它的画面从顾晓姿结婚开始，幸福洋溢着笑脸迎接第一个宝贝，再转换到奋力拼业绩，每晚自己独坐客厅等着喝醉酒回来的孙睿，那双眼里还充满着希望和光亮。直到...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也正如现在顾晓姿堕入深渊的心，她在乌云中又一次看到，小鱼出生时，一家子厌恶、烦气的脸，在她、在他们一家子狰狞残忍的脸上，就在那一刻彻底将她们母子三人抛弃了。

倒也真是讽刺，万玲今天说蒋年华的下场时，顾晓姿心里一瞬而过的可怜，不过，也仅仅是一瞬而过，相对于她现在的下场，对常年受折磨，怨恨中深的顾晓姿来说，惩罚的太轻了。

这边身体开始发麻，顾晓姿换了一边躺，剧烈的翻身让她眼前天旋地转，胸口恶逆至极，她紧急从床底拉出垃圾桶，往床旁一个侧身，哇的一口，黄褐色黏稠物瞬间吐了出来。她晚上因为心里有事没怎么吃饭，现在吐出来的也就是胆汁混合物，她对着垃圾桶又猛吐几口，直到胃里再也吐不出东西，这才抽了张卫生纸，使劲抹了把鼻涕眼泪，扔进了垃圾桶中。

秽物一经吐出，顾晓姿滞郁烦闷的胸口豁然开朗，连呼吸都轻松了很多，突然，一道亮光照在她床上，顺着她脚尖慢慢移到胸口，做后停在了脸上，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对着亮光还有些不适，她微微抬起胳膊挡在眼前，极慢的睁开眼睛探究这是怎么回事。

天空中，乌云不知何时离开，月亮在空中独霸，小星星也从乌云带走的雾霾中跳了出来，一闪一闪在月亮周围散发自己。画面一转，月亮又出现了新的场景，顾晓姿放下手，怔怔的看着自己在月亮中独舞。是自己...顾晓姿眼含热泪，那是我，是风吹雨打的我，是披荆斩棘的我，是坚韧不屈的我，是自信阳光的我...都是我，这些、那些，通通都是我。

翌日，何兰心给顾晓姿打来了电话，彼时她已经出院，正在自己宿舍里打消炎针，她用另一只不太擅长的手接了起来：“喂，阿姨，怎么了？”

“小顾啊，我妈到时间换尿管了，你看抽个时间过来给换一下吧。”

顾晓姿抽出床头的笔记本，翻了几页，找到签约时说好的换尿管时间，她扒拉着手指在脑中过了一遍日期，回道：“阿姨，是到时间了，那我下午就过去，大概几点你们有时间？”

“嗯，2点以后吧，最好三点。”

顾晓姿答应了下来，挂断电话后，她立刻就在备忘录上定好时间。点滴也在这时候打完，她用下巴垫在胶布上，另一只手关掉输液器，快速拔出了针头。

鲜血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手背滑落，陈思琪端着治疗盘进来的时候被这个场面惊了一跳，她拿出棉棒接过顾晓姿的手摁在针孔处，防止血再一次流出。

“小陈啊，谢谢你了。”

陈思琪说：“顾姐，有事你喊我声得了，自己拔针你也下得去手。”

“一点小事，你们也怪忙的。”

“这回还行，张铭说纱布两天一换，今天不换，明天给你换，到时候拆线就直接在咱医院里拆行了，再让张铭给你开个祛疤的药膏，保证以后不留一点疤。”

顾晓姿笑眯了眼，倒不是因为这话说的多好听，而是觉得被人惦记的感觉真不错，“行啊，拆线的时候你们来拆就行，这么好的机会，权当练练手。”

听顾晓姿开的玩笑话，陈思琪连连摆手：“我可不敢，顾姐，不跟你聊了，我得去忙了。”

陈思琪走后，宿舍里又只剩下顾晓姿一人。万玲给她放了几天假，让她待在宿舍里休息，至于孙小鱼，顾晓姿害怕自己这个样子吓到她，就同意了让万玲接回去住两天。

至于…那件事怎么解决？她第二天从医院里回来的时候听李萍说了，李凤说回去跟杨峰商量商量能赔多少钱，只要不报警行了，李萍让她留了个地址和电话，就让李凤走了。

想来想去，反正自己待在宿舍里也没啥事，不如就趁着这会把这件事解决了。她当时在医院里可是拍着胸脯跟万玲打了保证，这件事一定会妥善处理，毕竟这事要抡起来影响还挺大的。

在这之前，顾晓姿挠了挠头皮，她头发快痒死了，从那天起怕碰到伤口就一直没洗头，血噶扎糊的到处都是，直接团成个球，一块一块的粘在头发上，还有股子浓厚的血腥味，闻着直恶心。她以前不在意形象，头发能忍到一个周不洗都不要紧，现在不行了，自从在形象上找回了颜值，她也学会了讲究起来，该做面膜做面膜，该化妆化妆，那宿舍里安排的衣柜，从最初两三件到现在满满当当，为此，她还特地又从网上买了个落地衣架，用来挂自己的新衣服。

洗头没用多长时间，洗完了顾晓姿觉得头也轻快了不少，她挑了件衣服换好，叫了个车按照李凤写的地址过去了。

云溪城小区

顾晓姿一下车就皱紧了眉头，这个是年代最久的小区，光她知道就得小20年了，墙上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楼顶固定下水道管的铁圈看样子断了两三个，大风的驱使下，在空中摇摇晃晃，不光这样，风过得每一处地方，肉眼都可以看到白色墙皮哗哗往下掉，这要是下面有个人不幸砸到了，连个责任人都找不出来。越往里走越破旧的可以，别的地方都开始旧小区改造，这里…呵呵…顾晓姿一抬头就看见古董级东西——老式大锅。现在的年轻人没听说过，就连顾晓姿小时候看到的也少，等她有印象时，已经换成机顶盒去有线电视大厅交钱看彩色电视了。

时代一时一变，难得还能看见窗户外面挂着的老旧大锅，现在又转变成用无线看电视，还用这种大锅真是很难见到了。那路面铺上了密实的沥青，还打磨了一遍，走起来平整又光滑，而这里…简直就是个没人管的孩子，白天睁着眼都走不明白，更别提晚上了…

这小区看着比宋爷爷家还破…

顾晓姿摸着黑进了楼梯，李凤住的正好是背阴单元楼，阳光一点也照不进来，楼道里白墙经过时间的问题，也染成了黑色，顾晓姿只能用两根手指握住裂了缝的木质楼梯，一点一点小心往里面走。

走到三楼，她就累的气喘吁吁，“呼呼…这家伙，怎么还住了个六楼，累死我了…”

“啊！啊——别打了！别扔了——”

一道震响响彻了整个楼道，连顾晓姿都忍不住抖擞了一顿，她甚至觉得整栋楼都跟着颤了颤。

应对着三楼的一户居民打开了门，和顾晓姿撞了个正着，他看了眼顾晓姿，并没有理她，扯着嗓子对着楼上就大声吆喝：“吵什么吵！一天吵八百回，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再吵TMD老子就上去揍你们！真是一天都不让你消停。”

咣当——门直接关上。楼上也没了声音。

顾晓姿摸着胸口，暗暗为这位中气十足的老大哥点了个赞。

咣当——门又一次打开，顾晓姿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这位老大哥探出头，光秃秃锃亮的头型，加上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有那五大三粗的体型，妥妥就是黑社会老大的原型！

咚、咚、咚、

加速的心跳预示着顾晓姿的不安，两人都在互相打量中，最后，老大哥先开了口：“你找谁？”

“我…我找李凤，她住这里…六楼…”

“李凤？！”

老大哥提高的嗓门也让顾晓姿心到了嗓子眼，他又问了一遍，顾晓姿赶紧点头确定。

“就刚才吆喝那两口子，成天打仗，白天打晚上打，这里的居民都让他们吆喝走了，你一女的来找他们干什么，那男的家暴，喝上点酒更谁都不认，不顺他意就打谁，被警察局关了好几次。哦…你是不是来要钱的？要是来要钱你也不多带点人，就自己来也不怕那男的打你。”

“我…我不是来要钱，我找李凤有点事。”顾晓姿战战兢兢的说。

“不是来要钱？！那我劝你赶紧走吧，那两口子成天被债主追着要钱，昨天还有人往他们家门口泼了一桶红漆，行了行了，你一女的，赶紧从哪来回哪去，别去他们家，省得惹一身麻烦。”

哗啦——门再一次被拉上，这一回，又只剩下顾晓姿一个人站在楼道间。

迈起脚一次又一次回缩，脑海中不断过滤着老大哥说的每一句话，她怯弱下来，打起了退堂鼓。

其实…倒也不是非要让李凤负责…顾晓姿为自己离开而找了个借口，但她刚下了一个楼梯，又想起来之前信誓旦旦向万玲保证自己解决这事，并且还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签下合同。

此时，顾晓姿真想为自己夸下的海口而扇自己两巴掌。

怎么办…“怎么办？去还是不去？”她将这一切交给了决定命运的硬币，硬币被扔在空中，下落瞬间被顾晓姿手心按在了另一只手手背上。

“花就去，钱就不去。”

她漏出一点缝隙，心里不断做着祈祷，睁开一条眼缝看向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