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修阴沉着脸，周围师生跟避瘟疫一样绕着他走。中午时，赵景修妈妈给他打了电话，先是关心一下儿子身体，操心一下他的事业，拐了半天弯子，终于赵景修不耐烦了，才说出正题。

“晚上六点，阳光大酒店，相亲。”

赵景修直接拒绝。可换来的，是他妈一记无情的威胁，

“如果不去，就断绝母子关系。”

好吧。赵景修咽回了想骂人的话，默默选择了闭嘴。只不过吃个饭，大不了到时候找个借口开溜就行了，他想。

不到五点，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老师收拾完卫生，各自打完卡下班。他还坐在办公室，惆怅的盯着天花板。

他在想什么？想万玲。第一次见她，那种浑然天成的魅力直接吸引住了他。再一次见她，才发现那张严厉冷面下，藏着一颗热烈调皮的心。今天是周四，他跟万玲约好了周六吃饭，本来挺高兴的，以至于他心情大好，连那些调皮捣蛋的小朋友都看着顺眼了。没想到，他妈在这等着他，扔给他一个重型炸弹，直接炸毁了他的好心情。

时针很快指向了六点，他虽然反感相亲，可到底是个男人，迟到让女人来等这件事是他的耻辱。赵景修洗了把脸，简单梳了一下头发，换上黑色西装，抱着提前定好的玫瑰花出了门。

这个点已经过了下班点，路上不算堵车，他到达阳光大酒店时，离六点还有十分钟。停好车后，他到了指定座位，等他今天要相亲的对象。

说来也巧，养老院连着好几天都风平浪静，唯独今天临下班了，又出了一档子事。

一个重病老人办理住院。按理说这个活是李萍的，可偏巧李萍今天休息，万玲只好亲自过去评估老人。

这是个男老人。一进到安排的病房里，就闻到了一股垃圾场腐烂的臭味。万玲压紧口罩，进去看老人。这是个完全不能自理的老人，万玲一眼判定，全身不能动，脸颊凹陷下去，眼睁的老大，跟个铃铛一样，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什么。万玲掀开被子，里面未着寸缕，全身被都是黑色花斑，应该得有很长时间没有给老人洗澡了。不仅如此，万玲让丁娟把老人侧翻过去，后面更是惨不忍睹。被屎尿淹没的屁股，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而且还有好几处褥疮，最大的地方在尾椎骨那里，得有一个半拳头那么大。

家属拿着东西上来正撞见这一幕，他未免有些不在外。把东西放下后，就急着找借口离开。万玲斜睨他一眼，也没多问，让丁娟好好伺候，领着他进了办公室。

“家属是吧，老人叫什么名字？什么年龄？平常有什么病或者做过什么手术？”

“我爸叫李晓峰。78岁，他脑出血，出血面积太大导致了瘫痪，这样子得有四年了。我们平时工作也忙，就我们五个兄弟姐妹轮着伺候，前两个月轮到我大姐，我大姐伺候的有点懒，等我们发现的时候身上就挺厉害的了。”

万玲笔尖一顿，她心里暗讽，什么懒，还不是不愿意伺候，让老人自己自生自灭嘛。这话在心里想想就行，万玲放下笔，拿出一个合同，“这个合同你看一下，我这里完全不能自理老人费用是在4500，床单被套这些免费，其他的家属可以从家里带，另外像生活用品，比如卫生纸，纸尿裤什么的由护工通知，你等会可以加她微信。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问她。”

“还有，这里有一份丧葬费用，我们可以提供这方面的服务，当然，这完全属于自愿。如果老人自然或者突发疾病离世，你可以选择带回家或者在养老院送行。如果在养老院，我们这里有些老护工，干了很多年，对于给老人穿衣送行这一块很熟练，也能帮你们叫车。如果回家那这块费用退给你们。”

李晓峰的儿子听的一愣一愣，他一打工人，在鞋厂干活，挣得不多，还有两个孩子抚养。本来对送来养老院就不是很同意，可架不住二姐三姐强烈要求，才勉勉强强答应了下来。现在听万玲给他说的什么他都没心思了，耳眼子里全是钱、钱、钱、的回声。

“你要是听明白了，就签字吧。”

李波捉襟见肘，他往裤子上搓干汗湿的手心，陪着笑脸小心翼翼试探：“那个，等会我姐姐来一起商量钱的事，万院长，你说这个要钱，那个要钱的，能不能给我们优惠点。你看我们也是介绍来的，打听了好几家都没去，专门来你这里，就听说你这里不光人性化服务好，而且价格还比其他养老院要的便宜，我们也不是什么富人，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那我们今天搬来了，你看…钱的事就少要些行吗？”

万玲心里直接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指着鼻子骂一顿。省钱省到他老爹身上这也就罢了，连钱都不想多出一分，真是不要脸。难怪有句老话说‘一个爹能养十个儿，十个儿养不了一个爹。’，真是一点没说错，这狗儿子真把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

可来都来了，老人已经遭了那么大罪，要是她再不管，这老人就没几天活头了。还是可怜老人情况，万玲说：“这个费用我可以说养老院里我做的最低。你们应该也打听过了，他们收治李晓峰这样的老人都在5000到6000，我能把价格做到这个程度是我最大的限度。再低了，有些服务或者医疗跟不上，你们家属就觉得我们不用心伺候了。”

“万院长说的，我们怎么能不相信你。”

“那这样，你先交1000块钱押金，住半个月试验一下，让老人也有个适应，也和我们护工磨合磨合。如果觉得可以，就直接再把剩下的钱补上可以了。”

李波脑子转了一圈，觉得这个买卖可以，不赔钱，还可以让老爷子出去，省了伺候老人的活，当即答应了下来，和万玲签了合同。

合同一式两份，万玲签好自己名后，就给了李波一份，还有那个丧葬合同。李波为了省钱，这一份说什么不签，说等老人要是不行了，就直接拉回家就行。

等一切弄好以后，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半。万玲肚子有点饿，晚上她没怎么吃，心思减减肥。她拉开李萍抽屉，果然里面放着几包饼干和面包。她拿出面包，包装袋刚撕开，顾晓姿从外面回来了。

推门一见万玲还在办公室，就一脸疑惑：“你怎么还在这里？”

万玲塞进一口面包，嘴里含糊的说：“今晚我值班，不在这我能上哪？你怎么才回来？”

顾晓姿把包一放，拿出保温杯，咕咚咕咚喝了一杯子水，才回道：“累死我了，搁宋爷爷家一下午。又是帮着擦背，又是喂药喂饭的。这还没签约呢，就急不可耐让我先给他护理了。好不容易弄完了，我说要接孩子才找了借口离开，就这样宋爷爷家里人还让我明天一早早点过去护理。”

“没办法。现代人的思想，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自己轻松就行了，别人累不累跟她们没有关系。你吃饭了吗？没吃正好我也饿了，咱俩出去吃点。”

“你今晚不是上酒店吃吗？怎么没吃？没看上眼吗？”

万玲显然忘了今天的任务，甚至怀疑顾晓姿脑袋出了问题，“上什么酒店，我哪有功夫，就这刚才还来了一个重病老人未处理，赶紧的，吃不吃？吃就领着小鱼一起，咱上桥头吃混沌去。”

顾晓姿实在不忍心打击她，同情的说：“你今晚不是在阳光大酒店相亲吗？”

“………”

长久的沉默定格在万玲吃面包的画面上，她猛的反应过来，朝墙上的钟表一看，马上就快七点了。

“…完了，我妈一定会念死我的！”

“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了呢。我接小鱼的时候阿姨给我打电话，说你不接，我想你肯定有事，就给你找了个借口。没想到你彻底把这事给忘了，那你现在还不赶紧快去。”

“我手机放在办公室里充电…再说都七点了，说不定人早就走了。”

鉴于之前就有这样的情况，万玲冷静下来后并没有完全放心上。

“万一别人还等着呢。去看看别留下遗憾，万一这次相亲的人正合你眼缘呢。”

“那养老院？刚才还收了一个重病的老人…”

“行了，我的万大院长。”顾晓姿推着万玲出了门，“赶紧走吧，这里交给我了，有我在没意外。快走吧。”

万玲还是不放心，可已经答应下来再不去就真的不合适了。她回办公室简单补了个妆，拔出手机一看，上面全是她妈的电话，隔着屏幕万玲都能想象到她妈得有多生气。

她顾不上回，拽起包就下楼开车，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阳光大酒店。跟着电梯上了二楼，吃饭的人寥寥无几，应该都已经吃完了。她眼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她妈说的那个人，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果然，她自嘲一笑，再好脾气的男人也不可能等她那么长时间。万玲正想着怎么跟她妈交代，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猛然回头，正撞上赵景修诧异的脸，

“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