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和万玲聊完以后，顾晓姿难得失眠了。她说了很多，说了理想，说了抱负，说了计划，说了一切…一切，但最终没有听到万玲的回复，两人也只能各自回到住处,再重新规划。

今晚太过劳累，顾晓姿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梦里光怪流璃，黑夜里孙睿凶恶地脸由远走近,指着她大声诅咒威胁，一会又转变成任溪得意忘形的嘲笑她，还有宋爷爷挥棒朝她袭来——

“啊！”

顾晓姿惊醒过来，捂着眼大口喘息，胸腔鼓动，她拼命按着，可还是无济于事。太可怕了！她满脑子都是这个恐怖的画面，梦醒的那一瞬间， 她还沉浸在虚幻中。

叩叩——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顾晓姿惊恐中又出了一层汗,这么晚了，会是谁来敲门？

叩叩——

“谁…谁啊？”

“晓姿？是我,李姐，我找你有点事。”

李萍的声音唤回了多少神智，顾晓姿趿拉上拖鞋下去开门，

“李姐，什么事？”

“这边有个老人情况不太对，你过来看看。”

顾晓姿点头，关好门跟在李萍后面，“本来不想叫你，可是晚上没有值班的医生，新来一个小护士又不懂咱们医院情况，在那做不了主。这个老人是下午刚送来的，插着胃管尿管，刚从医院转过来。情况并不好，嘴里一直吐黑色东西，我刚才跟家属协商，不行再送医院里治疗，可是我看家属并没有这个意思。”

还没走到病房，走廊里就听见家属的争吵声。

“不行送医院吧，这样也不行啊。”

是个男人声音，语速快而焦急，大概是被眼前情况吓到了。

“送医院！你说的轻松，刚从ICU里出来，一晚上就一万，一晚上一万，咱家有多少钱往里面扔，你就说你爸还有治的必要吗？！治好了不也是个瘫吧啊，你一个工地上干活的，今天有明天没的，就这费用咱家能治得起！”

那个女的越说越激动，大晚上在病房里哭喊起来，把其他几个病房都吵醒了，纷纷站在门口看热闹。

李萍走过去把几个老人哄走，拉起女人手扶着坐到椅子上，“大姐，你先别哭，老人这样我们谁也不愿意看到，可是我们毕竟是养老院，不具备医院那么完全的救治措施，老人遭罪，你们也跟着受罪，这我都明白，可是咱也不能不管啊，怎么地，能少受点苦就少受点，你说是不。”

老人儿媳妇依旧低声呜咽，儿子站在一旁没了主心骨。顾晓姿戴好口罩走到床旁，这个老人显然属于重病缠身，胃管的管壁里，不断有黑色液体往外反流，尿袋也呈现不正常尿液。

其实所有人心里跟明镜一样，这个老人活不了太久了，他已经受了很大罪了，不论是ICU还是这里，脱离了那些维持生命的机器，死亡是早晚的事。

突然，老人双眼泛白，喉咙里传来喘吠鸣音，呼噜呼噜的痰液在嘴里含着，就是咳不出来。

“快！快吸痰！”

顾晓姿立马反应过来，浓厚的痰堵住了气管，导致老人喘不上来气，她下意识就用手掐住了老人腮帮子，催促站在一边的小护士吸。

小护士新来没多长时间，头一次看见这个情况，被吓得傻站在那，手里握着吸痰管一动不动。顾晓姿催了几次没反应，立马夺了过来，

“韩姨，你过来，像我这样捏着他嘴。”

韩琳站在另一侧，接过顾晓姿刚才位置，拿出一柄银勺，压在了老人舌头底下。

这更让顾晓姿看清里面状况，黑压压的痰液全堵在了嗓子里，粘稠的像黑芝麻糊一样。时间一刻也不能多等，打开吸痰机器，握着吸痰管把另一头插了进去。

刺啦刺啦——刺啦——

吸痰器快速工作，配合着吸痰管末端的小孔，将痰液全都吸进了空杯里，黑褐色的液体令人作呕，没一会儿，就吸了一半。

“老人这是喂什么了？怎么这么黑？”

李萍看着那颜色，赶紧询问韩琳。

“没喂什么，下午来的晚就没加餐，喂了点水，就是今晚吃的糊糊。”

李萍顿觉不好，今晚糊糊打的是馒头小米粥，没有任何黑色的东西，但是从老人嘴里不断吸出的黑痰来看，这老人真实情况家属一定隐瞒了。

她将目光转向老人儿子：“老人到底什么毛病，你这样我们可不敢耽搁，必须打120来把老人送去医院。”

“……”老人儿子躲在角落一声不吭，刚才还咋呼的儿媳也停止了哭嚎，局促不安的躲闪李萍的目光。

李萍拿出手机，直接拨了120，挂了电话后忍不住朝那夫妻俩吆喝，

“哪有你们这个干的！老人这么厉害也不跟我们说实话，这要出了事，是你们的责任还是我们养老院的。我们要早知道老人这么严重，连收都不收。张霞，赶紧的，把这个老人东西收拾收拾，一会120来了，拉着一块去医院。”

张霞放下手里活，打开衣柜将老人东西装好。而那一边，顾晓姿还在不停吸痰，吸痰机连接的杯中，黑色液体到了顶，可是老人嘴里还在不停往外冒，根本吸不过来。

“这满了，谁去倒了？”顾晓姿暂时关掉机器，“韩姨，你先倒了，等会看看情况再吸。”

韩琳把勺子拿出来，打开连接口，捧着杯进了洗手间，倒进了马桶里，又在水龙头下冲洗一下，拿出来跟吸痰器接好。

李萍：“怎么样？还用不用吸了？”

顾晓姿摇头，她当着这么多人，不敢妄下评论，不过心里已经有了大概，这老人恐怕情况很不妙。

呼噜声又一次响起，顾晓姿往嘴里一瞅，心凉了半截，黑色粘液又一次涌了上来，含在嘴里不上不下，老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工作又一次进行，顾晓姿捏紧吸痰管，紧张到额头冒汗，在120到来之前，她必须一刻不停。

好在120并没有太晚，先下楼等待的护工领着救护人员上楼，顾晓姿连忙撤到一边，给他们留出位置。

“老人什么情况？”救护人员扒拉开老人眼睛，指挥护士先开通静脉输液，“老人家属呢？这老人什么病？”

他儿子还在那唯唯诺诺，眼神不时往她媳妇那边瞟：“是…是肺癌转移大脑，突发脑梗，才从ICU里出来。”

李萍简直气得半死，下午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那儿子信誓旦旦说就是脑梗，在ICU一天太贵才送到养老院疗养，这要是知道这么严重，不挣钱也绝不收这样的。

“都是你！非说要治！这下好了吧，咱俩以后还过不过了！”老人的儿媳妇蹭站了起来，指着男人破口大骂：“我从嫁到你家，我没享一天福，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我容易吗我！结了婚就开始拉饥荒，到现在还没打完，吃个肉我都得考虑半天，你说我跟着你受多少罪！”

眼看着事情不好，怕两人打起来，李萍赶紧拉住老人儿媳妇，“行了，别吵了，赶紧先把老人送医院再说。”

“送什么送！谁有钱再给他治！”

“不治了！不治了行了吧…”

老人儿子怒吼一声，又在看向老人同时掉下了眼泪，“爸，你这么折磨我们干啥？这么折磨我们干啥啊…”

顾晓姿于心不忍，可以自己是局外人不好说什么，她将刚才的情况跟120工作人员详说了一遍，帮着他们把老人抬上了担架，接着韩琳张霞帮着抬了下去。

救护车越走越远，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顾晓姿卸了全身气力，坐在凳子上还没从刚才那惊险一幕缓和过来。

“那个…我能把吸痰器拿走了吗？这是医院的。”

顾晓姿听见声音，这才注意到站在身旁的女生，刚才太忙没工夫说话，现在一瞧，这女孩单纯老实，一看就知道才工作不久。

“你是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思琪。”陈思琪拿好吸痰器，“我刚来半个月，还不太熟悉，今晚第一次值班就碰上这事，我都懵了。”

陈思琪还不好意思的挠头，顾晓姿没有说什么，这小姑娘的反应比她第一次实习时强多了，那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人抢救，吓傻了站在那一动不动，出了抢救室就开始掉眼泪，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是没出息。

“没事，谁第一次碰到这事都会这样，你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

顾晓姿跟她道了别，抬头看了眼走廊上的表，已经3点了，再有一小时，护理员就要开始收拾了。她转道去了办公室，倒了杯水等李萍回来。

“咦？小顾，你怎么没去睡觉？”

“睡不着。”顾晓姿给李萍也倒了杯水，除了今晚的惊险让她精神了以外，之前做的噩梦也让她有点抵触睡觉：“拉走了？”

“可算拉走了，我真是醉了。”李萍想到这里就一肚子气，“老人都这样了还隐瞒病情，就算不治，咱这边也可以做临终护理，这样搞这一出，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