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养老院时，刚好碰到李萍出来给老人打饭，她打了声招呼，把行李箱暂时放到李萍办公室，就去帮着喂饭了。

今天她又给自己增加了挑战，她要再去丁娟那屋给老人喂饭。刚一进去，扑面而来的臭味差点把她打了回去，隔着口罩差点没把她熏臭了，她硬着头皮进去。

“丁…哎？今天不是丁娟值班？”

正在那里给老人喂饭的不是丁娟，是赵淑芹。顾晓姿对她印象不深，见过几次面而已。

“赵姨，今天你值班啊。还有谁没有喂糊糊，我帮着你喂吧。”

“那你给曾庆丰喂吧，他就在靠门第一个。”

顾晓姿从柜子上拿起糊糊，走到曾庆丰床前。这是个成年人，顾晓姿看了眼床牌号。

曾庆丰，55岁，一氧化碳中毒后遗症。

这么年轻？怎么会一氧化碳中毒呢？顾晓姿心里存着疑惑，但也知道不能随便打听，就把糊糊放在了 床头柜上，从抽屉里拿出针管，打入一管温水后，再继续抽糊糊往里面打。

现在顾晓姿对于打饭算是熟能生巧，再加上这一次针管毫升大，没几管就打到了底，而曾庆丰的肚子也肉眼可见鼓了起来。

“行了，别打了，打多了不好。”赵淑芹也喂完了那边，过来看了看碗底，让顾晓姿别再打了。

“好，赵姨。”

顾晓姿冲完胃管里残存的残渣，把东西放好原位，就跟着把碗叠在了一起，等着另一波食物送上来。

没等一会儿，餐车就推了过来。张霞拿出饭勺，第一个到了餐车前，开始挨个给房间送饭。

这边送完了，赵淑芹拿出几个碗，到餐车前拿起一个馒头掰成小块，浇上菜汤，用勺子歘了几下，端回房间给那些不用打胃管的老人吃。

顾晓姿也跟了进去帮忙，她端起一碗，看见赵淑芹正在喂王军伟，就走到另一个床。

这个床上也躺着一个中年人，看着年龄不大，果然，顾晓姿看见床头牌上，这个男人才45岁。

很年轻，可是从变形的手脚上来看，他应该在床上躺了很多年。

“赵姨，这个人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赵淑芹抬头：“谁啊。”

“ 他。”

“哦，你说李征啊，他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就一直这样了。”

“是吗？”顾晓姿说的小声，她看着李征，心里难存可惜。要是这个人好好的，长得有这么俊秀，指不定能招多少女孩子喜欢呢，可是现在，也只能孤零零躺在床上，还好智商停留在了小时候，不然，要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么一直躺着，那该有多大打击。

她把饭捣烂一点，一勺一勺喂进了李征嘴里。他倒真像个小孩子，不挑不检，喂多少吃多少，还会朝你嘿嘿傻笑，倒是挺招人稀罕的。

比屋里那些油腻大叔强，起码顾晓姿对他没有太大抵触。

不过，顾晓姿喂到一半，也发现了李征的幼稚，就是吃饱了犯小孩子的通病，再喂到嘴里，就噗噗往外喷，弄得嘴边，脖子到处都是，气的顾晓姿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李征，你又在这玩！”

赵淑芹大喝一声，吓得李征动也不好动，圆溜溜的双眼直勾勾瞪着她，没一会儿，又笑成了原来那样。

“他就这样，你以后见多了就好了。”赵淑芹只当顾晓姿害怕，拿着毛巾给李征擦下巴：“这孩子挺好的，听说小时候还是个正常人，后来得了脑膜炎，就成了这个样子。也挺可怜的。”

“那就他自己吗？他家里人呢？”

“他家里人…”

“小顾！”

外面传来李萍的声音，顾晓姿端着碗跑了出去：

“我在这，李姐，什么事？”

“你来。”李萍召唤她过来，样子急，说话嗓门也提亮了很多，“院长找你有事。”

“哦，这就来。”

估计是问自己上门调查的事，顾晓姿心里打着小鼓，忐忑不安的进了办公室。

万玲坐在高照的位置，拿着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见顾晓姿进来，招呼她过来吃饭。

“小姿，我让她们给你留饭了，赶紧来吃。”让开一块位置，顾晓姿看见桌上还放着一盘多余的饭菜，她松了一口气坐在旁边，还没等着拿筷子，万玲指着行李箱问：“这是你买的？你要出去？”

“不是。”顾晓姿连忙解释：“给多多买的，下个周她要去上学，我就随便给她买点先拿着去学校用，等到了那里，缺什么再让她自己买。”

万玲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口又问了句：“你今天跑的怎么样？”

果然，还是来了。

顾晓姿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把筷子放下，强装镇定，给她汇报今天的情况：“我去了那家，到了楼下给老人儿子打的电话，他儿子没在家，家里也没有人，而且，我听他的意思，之前应该也有人用这种方法给老人办理家护什么的，但是没办下来，还浪费了他们家不少时间，就对这种事有些反感，说了没两句就给我挂断了。”

万玲皱眉，她想着之前打电话给宋爷爷家属时，说起这个政策，还挺高兴的，怎么现在又变卦了呢？

“那你没上去问问宋爷爷什么原因？”

“没、没…”顾晓姿语塞，无端紧张了起来：“他儿子不在家，也不让去打扰老人，我就没有上去。”

“那你没上去怎么不回来跟我说，这么长时间，你又去哪了？”万玲声调一下子提高了上去，她把目光撇向角落里的行李箱，大概猜到原因了：“你是去买行李箱了吧，顾晓姿，你让我怎么说你好！这是上班时间，你这叫什么行为！玩忽职守！我让你去调查老人情况，好，你说老人儿子不让进，那你就没进，这不要紧，你倒是跟我说一下啊。我还在这等着回复，你倒好，跑去逛商场，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上班就是上班，这些私事你就不能等下了班在干！”

外面也听见了万玲的怒吼，纷纷往办公室里面瞅，李萍见状，赶紧起来把门关上。

“万玲，你吆喝什么吆喝！就不能好好说话。”

李萍在中间打圆场，可被烦透心的万玲哪里还听得进去好话。

本来今天就因为凭院护的事就上火，嘱咐那些老人，躺床上不要动，不要说话。一直都挺好的，偏偏评审员来了，又要上厕所又要吃东西。这还不算，问能不能下床活动，还没等着她们开口，老人自己都说完了，气的万玲头顶直冒烟，结果准备了十个老人，就评上了三个，你说气不气人。

“这不是好不好好说话的原因。这是个态度问题！”万玲拍着键盘，恨不得砸在顾晓姿身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那么鼓励你，那么给你机会，你呢？你怎么做的？！这点事都办不了，不行就别干了，到财政把你这个月工资领了，爱上哪上哪，我不伺候了！”

“不是，玲，你听我说…”

也不听顾晓姿解释，万玲摔了门就走了。

办公室里结束了这场闹剧，顾晓姿委屈的不行，眼泪差一点又掉了下来，眼眶周围都泛红。李萍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叹了口气，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她就那样脾气，这时候正是上火的时候，等过了这时候，你再去好好跟她谈谈，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顾晓姿沉默不语。

“咱这养老院哪个没挨她训，你去问问，没有一个人逃得了，天天挨训，不过火气来的快也散的快，没多大功夫就不生气了。小顾，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太重原则性，做什么都要求严格，做到最好，你刚来一个月，跑业务这活本身不好干，冷不丁让你自己一个人去，确实有点难为你，不行等会我去帮你说说，让她再找一个人跟你作伴，这样你还能轻松点。”

李萍的话并没有安慰到顾晓姿，她胸口堵着一口气，也对万玲的话较起了真，硬憋着眼泪，“走就走，没她这么多事的，大不了我再去洗盘子，也比在这里看她脸子强。”

说完，也不管李萍怎么劝她，拖着行李箱回了宿舍。

一进宿舍，顾晓姿粗暴脱了衣服，扔在了床上，打开行李箱，开始找东西。她在这住的时间不长，东西不多，随便往行李箱里塞塞就装了不少，剩下的，她又找了好几个袋子，满满当当装了三大袋。

这会孙多多不在，应该又出去买东西了。顾晓姿拖着行李，提溜着袋子，想也不想就打算离开这里。

天下之大，哪里还不能去，一个小小养老院，就想将她困泅于此，那是不可能的。

她下定了决心离开这里，可是…手握住了门把手，她又犹豫了下来，这一扇门要是打开，顾晓姿明白，那就真的再无转圜之地。

她犹豫了，向后退了一步，东西散落一地。此时顾晓姿冷静了下来，她脑中回荡起万玲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虽然有些不好听，但顾晓姿也听出来，万玲语气中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真的就这么走了？”顾晓姿坐在床上，自己问自己：“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真的就这么放弃？”

她在纠结中躺平，闭上眼，脑中又闪过了中午在商场碰到孙睿和任溪的那一面。

那种在大庭广众之下，回怼对她不利的话语，是那么酣畅淋漓，痛快无比。是以前的顾晓姿所不能比的，

顾晓姿知道这个自信是谁给她的，是万玲。

是她强大的后盾，也是她无所畏惧的铜墙。

可能是多年没有工作了，连脸皮也变薄了，就这么被训了两句，接着打退堂鼓，难怪被人瞧不起了。

这么胡思乱想下，顾晓姿心里的郁结也消除了，她想着，既然要做出改变，那有些事就必须得去面对，万玲说的对，用不用一味地缩在壳里，等着她给安排好，再送到你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