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在上
作者:轻浮 | 分类:玄幻 | 字数:4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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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及冠(终)
成礼之殿中,陈念久的突然出声,固然让整个王府中人神色阴冷,尤其是萧王妃,更是目中如有明火灼烧。此间他与大宗师韩恩如此争锋相对,甚至险些刀兵相见,究其源头可不就是因为他的“肆意妄为”?竟然妄想在自己的及冠礼上,以一个死人、一个卑贱婢女端坐主位,这让她乃至于整个北凉王府的脸面往哪搁?
但宋长镜等北凉四州官员,却不免心中松了口气,尤其在见到韩恩先生,终于收敛了将其暴起杀人的举动,就更是如释重负。看来所料没错,这位大宗师果真对那九公子颇为看重,否则,也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有所收敛。
至于这其中到底基于何种原因,那九公子到底何德何能,竟能让大宗师另眼相待,宋长镜等人虽想不通,却也不愿细想。
大宗师行事,可不是他们这些混迹官场的“凡人”可以窥测的。
对他们而言,只要能够最大程度上避免他与萧王妃之间的无谓争端,偃旗息鼓,这就足够了。
若不然,真要动起手来,看似仅是二人之间的意气之争,但实则,这背后却代表着两位顶尖大宗师的较量。一个是天雍符玺令,一个是整座王朝中唯一的异姓王。
那时节,必定牵连甚广,甚至连平稳度过十六年的天雍朝局,都将因此而改变。
想到这,一向心忧庙堂的宋长镜,看向陈念久的眼神中,不由得掠过一抹感激之色。
至于那位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萧家族长,则直接被他无视了,呵,既然敢在满堂皆是“大人物”的成礼之殿中胡言乱语,就要做好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准备。
而这时,祀礼司掌事杨廷山突然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用略微嘶哑的声音说道:“好,既如此,便请九公子行拜至亲之礼。”
陈念久点了点头,无视目露寒光的萧王妃,径直转身看向身后的药王府之人,管事得到他的眼神示意后,便低声吩咐身边几位始终托着冰晶棺材的执事,将其搬入大殿里处,取而代之了其中一张主位。
砰!
冰晶棺材坠落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脚下白玉铺就的地面,随之隐隐生出一道裂痕。
陈念久垂下头,看着躺在冰晶棺材中的姚府君尸身,凝视着那张看似面容凶戾、但实则却是满心慈悲的老人脸庞,眼神中瞬间掠过一抹悲伤。
当日初回北凉王府,若非是这位老人家,他一身的伤势,还不知到何时才有痊愈的可能。偌大北凉王府,明明无一人不是视他为仇寇,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也唯有这位老人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手救治于他。
善心,佛心,菩提心。
唯姚府君是也。
可如今,不过分别了短短一月时间,二人却是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真是造化弄人。
陈念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端坐在宾客席首位上的姬霓裳静静看着这一幕,目光落在那张棱角分明的少年侧脸上时,不知为何,眼中突然掠过一抹恍惚。
这一刻的她,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
记得当初在知晓父皇要将自己赐婚于他时,她满心愤怒,恨不得立刻“杀入”朝阳殿中与父皇理论,逼迫他收回圣命。不想在那之后,却竟让她遇上了父皇与韩叔叔针锋相对的一幕,甚至险些大打出手。那一刻,姬霓裳尚未开口便已经知晓,自己怕是很难更改父皇做下的决定了,所以她只能被迫接受。
然而基于生来倨傲的性子,哪怕清楚这件事再也没有更改的余地,姬霓裳仍旧不愿就此认命,所以她向父皇提出了一个要求,自己,一定要亲赴北凉,亲眼看看,那个被父皇执意要将自己许配出去的北凉王第九子,到底是怎样的人。
哼,想做她姬霓裳的男人,要么,征服于她,要么,就臣服于她。
于是,半月前的落魄山中,便有了二人的第一次相遇。
姬霓裳回过神来,眼神中的恍惚,愈发浓郁。
当日落魄山中的陈念久,与今日这成礼之殿中的白衣之人,为何如此判若两人?
一个说话行事滴水不漏,面对受伤落魄、看似只是个柔弱女子的自己,他自始至终,都满心戒备。
而眼前这个,前一刻还行事嚣张跋扈,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留情面地要将萧王妃与族中三叔“赶下台”;而下一刻,却又流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姬霓裳心底轻轻呢喃了一句,她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他。
而便在这时,视野之中的陈念久,突然走到了那位被他拉着来到成礼之殿的女人面前。
陈念久嘴角扯出一抹温暖笑意,对着那女人轻声道:“姑姑,母亲已经不在了,这世上,阿久只剩下您这一个亲人。对我而言,您和母亲一样,都是待我最好的人。今日这场及冠礼,若无您在,一切便都没有意义。”
话音落下,陈念久牵着姑姑的手,坐在了另外一张主位上。
“阿久……”洛竹韵眼眶通红。
陈念久轻轻一笑,撩起衣袍下摆,轰然跪地:“陈念久,恭拜二位至亲。”
大殿中,只见这个白衣少年在地上重重扣头,砰然作响。那声音,听得场间所有人的心间,皆是一颤。
药王府管事王药师,与他身旁的一众药王府执事,眼眸深处突然掠过一抹复杂情绪,他们看着躺在冰晶棺材中的姚府君,心中酸楚的同时,却也不由得为他感到欣慰:“府君,您真的没有看错他,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那么一种人,愿意为别人给他带来的哪怕一丁点儿善意,不惮付出最大的回报。”
“现在我终于相信,或许他,真的可以为您报仇,揪出杀害您的幕后真凶。”管事叹了口气,对着姚府君的尸身,嘴唇颤抖无声说着。
“阿久……”
坐在主位上的洛竹韵,看着眼前这个她一点点看着慢慢长大、变高的孩子,此刻就跪在自己的面前,她突然两手死死捂住嘴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个操劳了十六年之久,每日胆战心惊过活,心中早已许下誓言“哪怕自己拼了命也一定要将小姐的孩子照顾长大”的女子,眼眶中蓦地流下两行泪。
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她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强,她其实也会怕,也会心慌,也会在深夜里难过哭泣,也会感到绝望无助。
可这些,只是因为,她生怕别人伤害她的孩子,害怕别人对她这个自己爱到骨子里的孩子,有一丁点的不好。
阿久远走在外,三年来的一千多个日夜里,她从未有一日睡得踏实过。每日午夜惊醒,她都会发了疯地在那座紫竹院落中来回寻找。每一个角落她都走遍了,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欢喜时、难过时都会喊‘姑姑’的身影。
她无助的像一个孩子,孤单一个人跪在小姐的灵位前,痛哭流涕,只祈祷着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回来。
只要他能够回来,哪怕自己立刻死去,她也无怨无悔。
“小姐,阿久真的长大了,您在天上,能够看到吧。”洛竹韵抬起头看向殿外,流着泪开心地笑了。
……
……
“天地君亲,及冠礼成,当加冠。”
静寂大殿中,杨廷山突然高声唱喏了一句。
很快,大殿之外,便有三位美貌婢女依次而来,手捧织金描花绘龙的漆盘,款款走入殿内。
漆盘之中平放着的,便是冠帽。
按照天雍的规矩,藩王之子的及冠礼,当授予三冠。
初加第一冠缁布,其乃是黑布式样,象征及冠之人,将自此涉入治理人事的事务;
次加第二冠皮弁,为白鹿皮制作而成,象征入朝之贤,亦望其拥有入朝治理之才;
再加第三冠爵弁,为三冠的最高层次,广八寸,长一尺六寸,前小后大,上用雀头色之缯为之。代表拥有祭祀之权,寓意彻底长大成人,可主掌族中一应大小之事。
而每次加冠之后,当由主持宾礼之人,宣读祝辞。
大殿中的所有人,一时间都共同瞧着那位双膝跪地、一袭白衣的九公子。
杨廷山伸出双手,郑重地从婢女手中取过缁布冠,朗声道: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待及陈念久接过,杨廷山又取皮弁递出,沉声道: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而当第三冠爵弁之冠交给陈念久时,杨廷山最后大声喝道: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此言落下,这及冠之大礼,由此尘埃落定。
陈念久一一接过三冠,双眼之中突然掠过一抹奇异光芒,缓缓站起身来。
而与此同时,整座大殿中,定安公主、韩恩、大憨仙师、宋长镜、方解空、裴宝藏……这一众观礼的宾客,也齐齐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