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北凉四州向来少雨，尤其正值盛夏时节，就更是如此了。

但今夜，随着一道夏雷划破长空，雪白如蛟龙的闪电倏地撕开漆黑夜幕，偌大北凉王府的上空，顿时大雨倾盆而落，无数雨柱砸落在地上，砰然作响。

北凉王府极尽奢华，哪怕已入夜半子时，王府上下依旧灯火通明，但此刻随着大雨落下，许多挂在檐角、主道上的灯笼，直接便被风雨扑灭，一时间显得有些晦暗。

“发生了何事？”

雨夜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嗓音浑厚中气十足，只听其音声，竟已初具几分佛门“狮子吼”的真谛。过不得片刻，王府四面八方，立时便见有无数披甲护卫冒雨奔行，不下数百人之多。

脚步哒哒踏在积水中，顿时激射起无数水花，其分作九路，快速汇聚在养心殿前。

作为北凉四州第一门庭、天雍王朝唯一异姓王的府邸，自然戒备森严，加上近三年以来，王府曾遭遇数拨刺客闯入，伤亡惨重。故而此时有人一声大喝，这许多王府护卫，便一瞬间出动了。

一袭黑袍的董四劫站在养心殿前，先是看了眼一众护卫，而后抬起头望向半空，蹙眉道，“皓月当空，怎得没有半点征兆，突然下起雨来了？”

吱呀。

身后养心殿的大门缓缓打开，长发披肩的萧王妃赤着脚徐徐走出，一众王府护卫连忙躬身揖礼。

董四劫侧过身道，“王妃，外面寒气太重，您还是……”

萧王妃漠然道：“怎么回事？”

黑袍老者正要答话，便在此时，这座本是有些晦暗的养心殿院中，突然一阵光芒大作。

董四劫身形一僵，下意识偏过身来，只见长空之中，一条七色彩虹立于明月之下，甚是显眼。

“这是龙门桥？”董四劫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失声叫道。

院落中被大雨浇灌在头顶，身形却纹丝不动的披甲护卫，也是抬起头来，顿时发现这七色彩虹自出现开始，便慢慢朝着藏书楼所在的方向而去。

“恭喜王妃。”

董四劫突然大笑一声，双膝跪地，恭声道，“三日前五公子得您允准，登入藏书楼修行，若是属下所料没错，这时五公子定然已将那门《控鹤功》修习大成，入了墟宫境。”

“你是说，这七色彩虹是陈神昭破境时，所引来的天象聚顶？”萧王妃仰起头，眸光中掠过一丝疑惑，轻声道。

“必是如此。”董四劫笑道，“道门古籍中曾有记载，世间修行十二境界，初三境巅峰之墟宫境、中四境巅峰之龙门境、上五境巅峰之圣人化境，破此三境者，若是身负大气运，当可引发天地异象。

属下清楚记得，昔日世子殿下破此境界之时，人间响起整整一十八道晨钟暮鼓之声，直达天听。太玄山上的大憨仙师还说，这般旷世奇景，世子殿下他日必成人中龙凤。而今日盛景，与彼时世子殿下当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他提起世子，萧王妃面色稍缓，点头道，“也不知他如今在帝都神殿中修行，到底如何了。”

董四劫陪笑道，“世子殿下乃我北凉第一大才，论天资，世上无人可比。故而哪怕殿下入了‘一宫二殿三宗四门’之一的神殿，也必将大放异彩。”

萧王妃点了点头，倏然一笑，董四劫心神这才放松下来。

“想不到这王爷的第五子，竟然也能有如此天赋。”萧王妃若有所思道。

藏书楼距离养心殿并不远，此时暴雨如注之间，只见长空中那道七色彩虹，终于缓慢挪移到了藏书楼上空。

“既然他破了墟宫境，且还能引出如此异象，那么对于此境的感悟，想来也非同小可……”萧王妃回过神，眼中掠过一抹冷意，笑道，“如此甚好，一月之后的那场及冠大礼，本宫倒还要倚仗于他了。”

说到此处，萧王妃突然看向药王府那边，蹙眉道，“姚府君近几日一直在为陈念久治伤，不知结果如何？”

董四劫笑道，“九公子伤势太重，姚府君与他一直待在静室之中，三日以来从未现身，也不许任何人探视。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剥茧，哪怕九公子的伤医得好，最近这一月，怕也要白白耽搁了，修行一事上，绝难有所作为。”

“你这老奴，倒难得说了句实话。”

这话很合王妃的心意，她收回目光，轻声一笑道，“圣主赐婚，本宫便在这北凉王府摆下一台好戏，容天下一观。明日，可以递出请帖了。”

董四劫应声道：“遵命。”

……

……

藏书楼。

二楼之上。

盘膝而坐的陈神昭猛然睁开双眼。

一柄通体散发出猩红光芒的滚烫符刀悬停于面前，他心神一动，这符刀立时间笔直刺出，在破风呼啸声中，径直朝着尽头处的一块巨石而去。

此巨石名曰“荧惑”，乃是二十五年前从天而降的一颗天外陨石。

昔日“荧惑石”降落人间，其上镌刻一十二字：烛龙死，五灵出；大炎灭，天雍立。

第22章 儒道当兴

天雍皇帝姬轩辕，便是凭借这一十二字，起了问鼎天下的雄心，最终立时九年，覆灭大炎皇朝。

后来因为此石沉重如山，极难搬运，雍帝便放弃了将此石带回帝都天启城的打算，而是转由距离岐山最近的北凉王代为保管。如此十六年过去，这荧惑石，始终都被搁置在王府的藏书楼中。

此刻，符刀破空而去，轰然撞向荧惑石上，只听得一道尖锐声响，整个藏书楼顷刻间火花四溅。陈神昭眼神一抖，定睛望去，只见荧惑石上的一角，清晰出现一条白痕。

“成了！”

陈神昭面上禁不住一阵狂喜，这符刀虽然并未破开荧惑石分毫，但仅留下一条白痕，便足以印证一件事情：他已破境墟宫，且威力非比寻常。

要知道，即便是他的父亲北凉王，那位威震天下的四大宗师之一，当年运转全部修为斩出一刀，也不过是堪堪切去荧惑石一角而已。

他的修为距离父亲何等遥远，论战力更是天壤之别。可今日，他竟然能够以符刀在其上留下一道痕迹，足以自傲了。

“想不到，道门墟宫境功法《控鹤功》，威力竟是如此之大，竟让我凭借它一步迈入墟宫，并且炼化了符刀。”陈神昭深吸了口气，快意道，“符刀化为本命，又有《控鹤功》助我体内两种属性的真气融合，极阴与极阳之力合二为一。

若是再次施展‘极寒之刃’，可不是寻常那般了，老九，这以本命物驾驭的道门术法，其威力当胜往昔十倍有余，不知你可还能接得住？

哼，儒家功法能如何？六江真气又如何？一月之后，为兄便让你知晓，这墟宫与神藏之间，到底搁着多大差距。”

陈神昭站起身来，那柄威力恐怖的滚烫符刀，瞬息间便来到眼前，如庙堂朝臣参拜君王一般，微微摇晃，流露出臣服与讨好的气息。

陈神昭咧嘴一笑，缓步走下楼阁。

“属下恭贺五公子晋入墟宫境。”

藏书楼外，一众王府护卫似乎等待已久，见他出来，连忙单膝跪起，齐声说道。

“你们如何得知……”

陈神昭微微一愣，他破境之事，也不过是片刻之前方才发生的事情，这些人怎会知晓？

旋即，他陡然发现，一条分外晃目的七色彩虹，就高悬在他的头顶上空。

“五公子一朝破境，竟引发天象聚顶，属下钦佩不已，我等再为五公子贺！”

王府诸多护卫，眼神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狂热，恭声说道。

北凉尚武，凉王府更是如此，对于五公子这等天赋异禀的奇才，他们如何能不佩服？

“……”

陈神昭身形一晃，虽然一言不发，但心中却是猛地一震，难道我此前破墟宫境之时，竟如同长兄那般，引发了天象聚顶？

死死盯着那道光芒万丈的七色彩虹，这一刻，陈神昭只感到周身上下竟有一道炽热疾流袭遍全身。

“呵，不错，偌大北凉王府，除了本公子以为，又有谁能有资格引发如此天象？”

陈神昭死死压住心底狂喜，但唇角之间却仍旧掩饰不住地荡漾开一抹笑意，“看来这座天下，必将有我的一席之地。而陈念久你，注定不过是本公子的一块踏脚石而已。”

……

……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北凉王府背依太玄山，此山高不过百余丈，却耸然而立于云雾之间。

半山道上，有一座无名道宫。

因天下修行五脉，以道门最是繁荣昌盛，加之此无名道宫，与“一宫二殿三宗四门”之一的道门太清宫颇有渊源，故而香火不绝。

寻常之时，都有许多百姓、外地游客络绎不绝登山烧香，而每逢重大日子，山中就更是人满为患了。

这些人中，除了为烧香、祈愿、还愿之外，更多的，却都是慕名而来，因为这无名道宫中，有一位名满天下的大仙师，连北凉王府陈氏一族都对其礼敬有加。

道宫门前，有一块巨石。

立于此石之上，当可俯瞰整个凉州酒泉郡。

天降大雨。

此时一个身披灰色道袍的老道士正坐在石头上，怔怔出神，在他四周，没有任何一滴雨珠能落在老道士的身上。

如果走上前去细细瞧看的话，定会发现在其周围，隐隐间有一层真气凝聚而成的气层，隔绝了外界，风雨不进其间。

“大憨师叔，现在已是半夜了，您坐在这干嘛？”

身后，一个睡眼朦胧的小道士打了个哈欠，缓步来到他的身旁。

小道士从道宫一路走到这块巨石前，一共迈出一百八十一步，但衣衫不曾湿却一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师叔，昨日师父还蹲在这石头上拉屎来着，我到现在都没来得及清洗干净，你就坐在上面……”

老道士脸色一黑。

小道士噗嗤一笑，“师叔，逗你玩呢。”

“孽畜！”老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吐出一口唾沫在掌心，使劲朝着小道士的脑袋砸去。

小道士呵呵一笑，身子一矮蹲在地上，坐在石头上的老道士够不着，气得用脚使劲往下乱踹，逼得急了，又开始吐口水。

一大一小，玩得好不热闹。

许久之后，小道士又打了个哈欠，擦了擦脸上的唾沫，觉得有些恶心，顿时没了与师叔玩闹的兴致。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就都蹲在石头上，保持了拉屎的姿势，一同看着眼前的大雨，与更远的地方。

“师叔，你到底瞧啥呢？”

“憨货，就不告诉你。”

“咦？天象聚顶，这七色彩虹好漂亮啊。”

“憨货，那是龙门桥。”

“师叔，我道号‘不聪’，虽然不聪明，可你才是‘大憨’啊。”

“……”

“师叔，这是有人破境？那人是谁？”

“不知道。”

“看了这么久都看不出来？师叔你也不咋地嘛！”

“……”

“呀，这漂亮彩虹竟是被兵家一脉的修士给挪移走了，咋的，是想掩饰什么？”

“哼，你三生目盲，才换了这一世‘天眼’，难道自己不会去看？”

“嘿，师叔你又调皮了。”

“……”

“师叔，我好像看到一条绝世大鲤，隐有走江化龙的征兆，不过看不太清。要不，你算上一卦？”

“……好吧。”

“算出来没？”

“混账，你当是拉屎呐，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现在呢？”

“……”

“师叔，你行不行啊？”

“……算出来了。”

“是什么？”

“圣人入世……儒道当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