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躺着几句尸体，那象征着从今晚开始整个西街的地下势力要重新洗牌。看着地上已经发凉的鬣狗和余温犹在的老太婆，威莉维亚感觉一阵恍惚，似乎有点不现实的味道。

这种感觉就像她小时候——瘦小无助的她只能任凭大人物们的摆布，从小只能做命运大河里的一片小叶子，随着世界的改变而改变自己，却丝毫没有抵抗改变的能力。

生活将她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而当她以外自己已经可以足够主宰生活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在面对那些真正的滔天威势时，只能任由命运大河的冲刷，随波逐流，甘心亦或不甘地迎接无法改变的命运。

（原本以为能在特朗侯爵手下做事，认识炼金导师那样的大人物，我已经摆脱了愚昧和无知……看来，终究是笑话。）

瘫坐在凳上，看着对那个卷发中年人毕恭毕敬的水手汤姆。那些在黑市里鼎鼎大名的人物，在那个来历神秘的人面前也只能夹着尾巴走，更遑论她这样的小人物，还怎么去争得自己的地盘呢？

没用的。忙活这么多年，就因为这次圣裁令，强大的人们全来接管土地，她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罢了。

“大伯爵……清算人？”塞特皱了皱眉头，初来这片大陆的他还不是很熟悉这些名字。但他没有作声，暗暗记下，准备回去向霍森报告。

“也就是说——你们是来为伯爵领效一份力的，对吧？”

听着塞特这种直截了当的说法，汤姆和拉根互相看了一眼，略有些尴尬。像他们这种十恶不赦的人，肯定是因为某些利益的驱逐而来到此地。要不然他们这两个属于不同集体的人也不会临时合作，一起来到伯爵领了。

清算人提出许多让自由港湾的人无法拒绝的条件——金钱暂且不谈，光是向雷霆领主的势力复仇，就有大批拥护者。除此之外，更多的领土、与地下势力以及大伯爵等交好的机会，这些都是驱动他们前来的动力。

而在对方嘴里，怎么说得自己好像是乐于助人一样？

见二人没有吭声，塞特以为两个男人是害羞不敢承认。他放心地点点头，拍了拍手，“很好……这很符合我的恶党美学，也很符合霍森大人曾说的那什么‘行侠仗义’！你们俩，很不错！”

一头雾水的二人皱了皱眉，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有点毛病。但迫于实力，即使是一向疯癫的小丑拉根也选择沉默不语。

“今晚放你们一马——记住，以后别打这条街的主意，这里归我了。相信你们还有其他的渠道，去办成你们想办的事吧。”

汤姆紧锁眉头，似乎在权衡利弊。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最好的打探情报以及牵绳搭线的方法，就是融入暴力街区，直接称霸。但对方断绝了他们这条路……

“或许……我们可以不组建势力，仅仅是呆在这里。”汤姆试探地说道，见对方脸色没有不悦，心中才略放松一点。

酒馆的人听见此话，都轻松不少。但一想到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卷发男人，直接宣布了以后西街的管辖权，还是令人十分窝火。

他们都不喜欢别人在脑袋上拉屎——尤其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人。

老太婆们的手下看着自家老大的尸体，哭笑不得。但对于他们而言，换了一个更强的头，是件好事。

“我不同意！”

此刻，仍有清亮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那个女人，没想到她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敢跳出来挑食。

这已经枪打出头鸟了，怎么还有笨鸟想往外飞呢？

威莉维亚捏紧拳头，不服输的望向塞特。如果被塞特夺去自己的地位，不仅会失去侯爵家族的庇护，更是会断了与霍森那根线。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

哪怕会付出生命，她也想去试一试！

气氛顿时焦灼，就连汤姆都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实力并不算高强的女人。Tmd，我都怂了，你这娘们还敢这么冲？

有人已经准备开始逃跑，生怕那个男人再召唤出长斧大开杀戒。塞特定定地看着那身材姣好的女士，忽然笑了笑。

“你的地盘——除外。”

一句话，让本来已经紧张得快掏出匕首的威莉维亚张大了嘴。其他人都皱着眉看向塞特，就连普朗凯都有些惊讶。

这是在逗他们玩吗？

“……我们走。”拍了拍小丑的肩膀，汤姆率先走出地下酒馆。后者舔了舔手上的匕首，慢慢跟着其离开。

“哎……无关人员，都散了吧。”普朗凯挥了挥手，下达了驱逐令。此刻这个老人面色复杂，心事重重，同时用目光示意绞首小姐留下来。

……

很快，领主光辉的暴徒们走了七七八八。留下来的自然是喝着普朗凯递过来的威士忌的塞特，以及坐立不安的绞首小姐一伙人。

（……他该不会出尔反尔，在这里把我们灭口吧？！这可连普朗凯那老家伙都阻止不了的。）

心中有些心慌，威莉维亚向普朗凯投去求助的目光。二者就是在特朗侯爵手下干事的同僚，因此这时候她希望对方能提点两句。

普朗凯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会发生什么他完全阻止不了。

就这样，沉默当中仅有美酒入喉的声音。暗黄的灯光下，塞特淡定地喝着闷酒。

“我说……我们要不要也走了……”福尔曼压低声音悄悄向威莉维亚提议，后者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咬咬牙，摇了摇头。

没有彻底放下心来，她是不会离开的。

“嗝……”终于，杯酒饮尽。塞特站起身，转过来，慢慢走向威莉维亚。

无言相对，仅有视线在半空中交流。塞特蓝色的双眼一动不动看着对方，甚至让绞首小姐有些正襟危坐起来。

“……你很好。记得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说罢，塞特转身离去，不再理会绞首小姐一伙。

“……”

沉默一直延续，直到那个男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威莉维亚颤颤巍巍地单手扶起酒杯，却不慎洒倒，淋湿了浑圆饱满的双腿。

……

圣布朗历486年夏，大伯爵正式对雷霆领主的圣裁令作出回应。这被后世的人称为“鲜血王者的演讲”的事件，在伯爵领引起轩然大波。

那天正是塞特半夜回到酒馆的第二天——明明是清晨，整个天空却是灰蒙一片，偶有鸟兽惊恐地从半空中掠过，压低了身子斜斜飞向远方。

阴沉的风刮响每一家住宅的窗户——无论是有人住的，还是没人住的。霍森闻到了空气中一股压抑的味道，在召唤出米勒施展圣灵魔法后，整个气氛才略微好了一些。

一向嬉皮笑脸的老甘，也变得严肃以待。他知道，事件终于要迎来转机了。

雷霆领主的出行，携带闪电暴雨，响彻天空。而相传大伯爵每一次显身，都会令一个地方鸟兽散飞，阴风怒号，恐惧将蔓延每一个生灵的心中。

“我的子民们……我的仆人们。”

雄浑而带着高雅腔调的声音响遍街头，每一个人都震惊地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听着那仿佛带有回音一般的魔力嗓音。

“不纯的敌人即将来犯……我的领土上，无论是好人，或是坏人。无论是刚正不阿的贵族，还是街头偷盗的小人……”

“站起来，去对抗不公的事实，去对抗莫须有的罪名。他说我们应该被讨伐，而我却要说我们不应该被奴役……站起来吧，伯爵领的人们，站起来吧，诺尔斯省的子民们！”

“有罪的，无罪的：有功劳的，无功劳的：有幸的，不幸的。无论你是哪种人，都为了我——阿德拉·佩特鲁斯站起来吧！”

“去拿起身边的武器，为了我去战斗！“

动人心魄的嗓音仿佛增添了某种诱人的魔力，那是血族的天赋技能，具有迷惑人心的被动效果。在这一刻，无论是犹豫不决的人，还是踌躇满志的人，全都握紧了拳头。

因为他们知道——选择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去战斗。选择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去对抗雷霆领主。

此时此刻，他们的正主终于发话了——传闻从不现身的大伯爵第一次将声音带到每一个人心中。黑帮成员，贵族子弟，冒险者们，全都在此刻有了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战斗。去迎接战争。既然它必定要来，那我们就必定要去奔赴战场！

狂风怒号，刮起鸟兽们的惨叫。乌云密布，遮住最后一丝阳光的温暖。霍森对此叹而观止，再一次近距离地领略到了圣裁九龙众的神威。

无边的法力，无边的凝聚力。这就是他们，而只有他们本身，才能对抗彼此。

某一刻，大风忽然停下，空中旋转的叶子竟然径直地往下落去。再没有一丝风在伯爵领刮起，即使是人们呼吸引起的空气流动都几乎化作为零。人们惊讶地发现了这一事实，他们很快知道这样做的用意。

大伯爵在宣布，从今天起，这里也是息风堡的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