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夕呆呆地看着十三叔。

被深埋在记忆深处，不敢想，但又无时不在想的那些记忆，忽然间，就那么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

李子夕按住胸口，半跪在地上。

这沉重的记忆啊，如山、如岳，让他怎堪忍受？

“我会准备些灵食，不见不散。”

“我不看，我才不跳，绝对不会！”

“就算你我有百世情缘，但是一千年前的事……要不就算了？”

“李子夕，我的心里已有了你。”

“若有一天你真要负我，那请，负了我！“

“李子夕你听好了，便是我千死万死，我定不会让你死！”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我沐家嫡长女沐兮，愿与黎家儿郎李子夕结为道侣。从此性命双修、神魂相交、生死相依、道途相随。自此一生，必不离不弃、必生死相依。我沐兮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夫君啊，我只愿这时光停下，你我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你我能永世这般恩恩爱爱！”

“夫君啊，这一生我最爱的是遇到了你，最痛的是遇到了你；最幸运的是遇到了你，最不幸的还是遇到了你！”

“我的心很痛啊，痛极了，都想死了。可那又怎样？这是为了夫君好啊！只要为了夫君，我再苦，没关系的。”

所有的回忆，定格在最后的那一句：

“兮儿好想为夫君生个孩子，可惜，奈何！”

“今日一别，当永不再见。夫君，请珍重！”

这声“珍重”后，两人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一声珍重，十年别离！

“兮兮啊！”李子夕喃喃唤道。

他双手捂住脸。

泪流满面！

“兮兮！”十三叔怒道：“好一声深情的呼唤。兮兮，你还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沐兮！”

十三叔脚踏风云，直扑而下。他一把抓住李子夕的衣领，怒道：“你在与凌天道子双宿双栖时，可曾想过兮兮？你在与绝世金凰翻云覆雨时，可曾想过兮兮？你每日里偎红倚翠、逍遥快活，你可知道，兮兮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十三叔戟指怒道：“天下薄情男儿无数，你李子夕必为第一。兮兮是瞎了眼，才看上你这么个无情人。”

李子夕辩解道：“露华是兮兮在临走前，以白玉为凭，替我娶的道侣。我没有背叛沐兮！”

十三叔神情一滞。

这怎么可能？

但……以自家侄女那无可救药的恋爱脑，此事，似乎确有可能。

十三叔喝道：“我沐家就在墨城，离此不过两千里。你若不是忘恩负义，十年了，整整十年，你怎么不去找她？”

李子夕叹道：“十三叔，沐家是西南第一符阵世家，兮兮是沐家唯一嫡女，西南第一天才符阵师。我拿什么去找她？我凭什么去找她？”

十三叔气急反笑：“那你就在风流自在，由着我家的宝贝侄女在那受苦？”

李子夕摇头：“兮兮是我‘明告天地’，正娶的道侣，我怎么可能弃她于不顾？我若忘恩负义，连这天地都不容啊！”

李子夕低头，叹道：“我只是，若相见亦无能为力，相见不如不见！”

“好一个无能为力？我且问你，你要等到什么时候？筑基真修就配得起我家兮兮？金丹仙人就配得起我家兮兮？难道你是要等到成为元婴，还是要等到证道化神？你是要等上三百年？还是要等上三千年？”

李子夕仓皇地分辩道：“不是的。我是想筑基以后。”

十三叔喝道：“你哪是在等，你分明就是在逃避！”

李子夕如遭雷击，他喃喃说道：“是啊，筑了基又如何？筑基真修就一定行吗？这般等下去，我还要等上多少个十年？”

李子夕起身，他正色一礼：“多谢十三叔，一语点醒了这梦中人。这个月，我必前往大离州墨城，求见兮兮。此后生也罢，死也罢，我必和她在一起。我和她，要么同床，要么同穴！”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若一个月内在墨城见不到我，十三叔你尽管拿剑砍了我，我若是不肯就死，必应天道大誓，身死道消！”

十三叔道了声“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拱手告别，李子夕御剑离去。

脸上满是坚毅、果决！

见他决心已定，十三叔倒有些不安。想起沐家的强势，和长老对眼前这偷心贼的愤恨，十三叔不由喊道：“要不，你还是筑基后再去？”

“不必了！”李子夕的声音远远传来：“兮兮已经苦等了我十年，我不忍心她再多等一个月。“

回到听剑阁，李子夕的一脸热血，立时冷了。

既然知道沐兮这些年过的不好，李子夕哪还等得下去？去，是必须要去的。只是……

李子夕不知道该怎么跟秋露华说。

纠结良久后，李子夕一咬牙，踏进听剑阁。

是杀是剐，总要走上这一遭，认了就是！

秋露华正在品茶。

头也未抬，秋露华淡淡说道：“夫君，你的心乱了。”

李子夕赔着笑脸说道：“哪有？”

他抢前几步，接过茶壶，倒了杯灵茶。他双手捧起，高过头顶，说道：“露华，请。”

秋露华深深地看着他，十几息后才长长一叹。她伸手接过，一口饮尽。

李子夕连敬三杯，秋露华一一饮尽。

放下茶杯，秋露华说道：“茶敬完了，夫君该说了。”

李子夕……

真的开不了这口啊。

秋露华叹道：“你不说，我替你说吧。夫君定是想去找兮兮妹妹？”

李子夕苦笑：“你怎么知道？”

“夫君向来沉得下性子。这世上能让夫君如此心烦意乱的，唯有兮兮妹妹。”

李子夕一把抓住秋露华的手，愧疚地说道：“露华，对不起！”

秋露华抽开手，冷冷说道：“兮兮才是夫君的正妻，露华不过是夫君的别妻。夫君去找她，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来得对不起？”

“我……”李子夕张口结舌，向来牙尖嘴利、情话如潮的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秋露华揉了揉眉尖，再叹道：“是露华孟浪了，吃这没道理的醋。夫君去吧，露华在这等你。”

李子夕犹豫着说道：“我此去怕是要一两年，露华要不随我一起去？”

秋露华哑然失笑：“夫君糊涂了。这后院失了火，夫君哪来的精力，再去应对西南第一符阵世家？”

秋露华长身而起：“夫君无需在意，露华自去闭关。”

李子夕惊道：“你不是还没斩开关隘？”

秋露华傲然说道：“我秋露华何许人也？此关早破，我留在阁中，只是贪恋夫君的温柔，不忍离去罢了。”

“夫君，一年之后，你我再见！”

说完，秋露华云袖一甩。

桌上，三年沉寂的灵剑，铮铮一声剑鸣。

秋露华伸手。

灵剑跃于她掌心。

秋露华垂目，抚剑。

忽然抬眸，双目射出剑光万道。

她一剑，直斩！

剑气立时如龙，扶摇直上，在天地间，斩下一道久久无法弥合的伤痕。

剑伤未消，剑鸣犹在，秋露华人已消失不见，只留空中一缕余香。

闻着那缕余香，李子夕长长一叹：

“对不起，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