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部没有湖珀想象中的那么黑，偶尔有一两处岩壁裂开了缝隙会透出光来，湖珀观察着脚边发光的石头，这些石头的形状有些像他曾在书里看过的魔物水晶，平时城里进来的游走商人也会售卖这种不知从何处来的水晶，不过这个山洞里的魔物水晶要比那些商人手中的更为干净通透，光芒也要更为耀眼，瞧着倒不像是魔物水晶了。

越往里走似乎内部没有任何要缩小的样子，反而湖珀感觉内部越来越大，越来越空旷，他的脚步声有了回音，他的呼吸声也能清晰听见，借着岩壁裂缝和脚边水晶的指引，湖珀走上了好一阵子，等他终于觉得无路可走之时，是因为他走到了一处无比广阔的空间内。他想着如果要拿这个山洞的大小和萨尔亚里亚的祭祀广场比起来，竟是连那个能容纳下全部国民的巨大广场也比不上这个山洞的。

洞内空无一物，湖珀没能看到那个小黑影，山洞顶部有光一缕一缕地钻出来，又被一旁的藤蔓遮住半分来之不易的光亮，岩壁上四处长满了魔物水晶，各种颜色的都有，在阳光的折射下，光芒更甚，借着这些光芒湖珀往前走了几步，感觉自己站在了整个山洞的正中央，他环顾着四周，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迹象，他的呼吸声在这个空间被放大，湖珀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似乎就在自己的耳畔。

还可以继续往里走，可是里面是漆黑一片了，直觉告诉湖珀不可以再继续前进了，而湖珀也决定追到这里就算结束。

“请问……”湖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出声，只是这一开口，差点吓着了自己，洞内过于空洞，没有了外界的鸟叫虫鸣，他的声音被无限的放大，在洞内无限的循环着，好一阵子，那一句最初的“请问”才终于消失在了山洞的某一处。

“请问有人吗！”湖珀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卯足劲地喊了出来，但是回应他的只有无限的回音，和山洞外微微能听见的鸟儿振翅腾飞的声音。

也许真的是自己走错了呢……湖珀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走错了路，小黑影也许在路途中就换了别的方向或者躲起来了，只有自己老老实实走到了这里。湖珀捋了捋自己的长发，垂在胸前的长发有些被洞口处吹进的风拂起，虽是有些不甘心，不过湖珀闭眼试图冷静下来，他思考了一下，现下已经没有追捕他的追兵了，他还有些体力，可以好好去找那个小黑影，沿着来路走回去，说不定半路上可以遇到它……

“这么想找回你的东西吗？”

就在湖珀呆站着思考的时候，忽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让他猛的回过了神来，他惊讶地环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可是他的脑海里刚才明明有另一个人的声音……

“是、是的！请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湖珀此时正心急如焚，刚冷静下来的心立刻因为有了线索而雀跃起来，他站在原地大声地回答着疑问，生怕对方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而错过找回袋子的机会。

“……”

“拜托了！请将它还给我！”

“可它现在是我的东西了。”

“抢来的东西并不能成为自己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你不也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东西吗，如今也说它是你的。”

“我……我没有偷……”忽然被戳中最痛之处，原本兴奋起来的湖珀眼看着就焉了下去，声音也越来越小，他真的没有偷东西，可所有人都依然指着他说他偷了东西，眼看着对方也没了声音，湖珀还是决定搏一搏，“那东西是我非常好的朋友托付给我的东西，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但是还请您还给我吧……”

湖珀面露难色，抿了抿唇，双手在残破的衣袍下握紧。

那个声音没有再从脑海中响起，湖珀慌了，他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声音，而下一秒，有什么小小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的，从山洞里侧最黑暗的地方传来，湖珀吞下一口唾沫，紧握的手似乎都有些微微颤抖。

然后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湖珀的视野中，湖珀本有些害怕的那颗心却变成了疑惑。

是號猿。

湖珀在书里见过这种魔物，它们都是三两群居，身形矮小与猴相似，但是动作极其灵敏，一般住在深山老林里不会捣乱也不会伤人，算是极其温柔的一类魔物，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號猿一般都不会靠近人类。它们长相乖巧，黑黑的大眼睛和三瓣嘴，如果不是因为它的其中一只手上正拿着湖珀的小袋子，湖珀真的差点只是以为对方碰巧出现在这里。

看见號猿一点点走向自己，湖珀也渐渐双膝跪下，等对方走到离自己只有半米的地方，湖珀已经跪坐在原地试着与號猿同样的高度，这样的举动似乎成功取悦了號猿，它的三瓣嘴微微裂开，竟是说话了：“你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去偷它呀？”

“我真的没有偷！”湖珀已然是一个没忍住耍起了小性子，再一次反驳了对方。

“那你说说，你偷……你拿它来干嘛？”这只號猿看来还是只未成年的小號猿，它摊开的前爪里是那枚精致的小袋子，本来它是闻到这个袋子里有那位大人的气息，以为是那位大人的东西，才将其夺了过来，没想到听湖珀这么一说，却是好奇了起来。

“……我并非是将它偷出来的，而是我的好朋友因为它的缘故会去做很多不得已的事情，我不想看她那样痛苦的样子……所以我和她商量好，将这样东西带出来，这样她就……”

“那么她就自由了吗？”

面对號猿那双黑黑的大眼睛，它紧紧地盯着湖珀，湖珀甚至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有些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號猿擅长从对方的眼里去读出对方内心的想法原来并非是传闻，湖珀苦笑着准备回答对方：“她呀……”

“你倒是挺能跑的。”

两人谈话间，第三个人声忽然在洞内出现，这个声音湖珀是不会忘的，或者说他根本没料到追兵会这么快就找到自己。

湖珀慌忙站起身来，转过身时赶紧将那只號猿藏在了破败的衣袍后，不让远处的骑士长注意到它的存在。这处山洞隐蔽性强，又是绕了好几圈才能上山的地方，湖珀本以为已经彻底甩开了追兵，却没想到对方还是发现了自己，他往后退了半步，看着前方高头大马上的人，还在尝试着找寻山洞内可以逃走的地方……

“别跑了，洞外都是我的士兵，你逃不了的。”铠甲下那个闷闷的声音还有丝耐心，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动用一些暴力的手段。

“……”湖珀当然也很清楚自己已经是无路可退这件事，这个山洞应该只有他来时的那一条路可以出去，四周岩壁上虽然有些裂缝但是也不足以让他攀爬出去。

他这次是真的无路可退了。

“我不会和你们回去的……”

他还不能回去……

无论如何都不能！

那身厚重的盔甲下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像是失望，又像是惋惜，随后听见骑士长说：“那便得罪了。”

他踢了踢马肚，身下的马儿喷了个响鼻像是懂了主人的意思，提步走向了湖珀。湖珀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但是又想起了藏在身后衣袍下的號猿，萨尔亚里亚的森林中的魔物虽是未有过袭击人类的情况发生，但人类处于畏惧，却依旧会驱赶或者杀害弱小的魔物，生性温和好奇的號猿便是其中被捕杀的一种。湖珀看着骑士长越来越近，如果被发现自己身后还藏着这个小东西，那么到时候别说是自己了，就连这只號猿也难逃厄运。

至少……至少要……

湖珀听见了自己心跳声，是急迫的，是害怕的，是再也不能正常思考的，下一秒，他的衣袍掀起，空气中被扬起纷飞的尘土在魔物水晶的光芒下显得熠熠生辉，它们缓缓落在湖珀的发间，落在他的衣袍上，落在他的怀里，湖珀抱起了小小的號猿，怀中温热的体温让他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义无反顾，他跑向山洞更深处的黑暗，一刻也不打算停下。

他想要活下去！

那就逃吧！

发现对方竟还没有放弃的打算，骑士长也转身抽出了一旁的弓箭，他本不想动手的，毕竟国王的命令是活捉盗贼，但是如果再让他继续这样逃跑下去便太耽误时间了，那么伤他一条腿，他总会乖一点了吧……

这样想着的骑士长，盔甲下那双眼角有着伤口的眼睛微微闭上了，然后，拉满弓，放箭。

一支箭就这样划开空气中闪着微光的尘土，朝着湖珀笔直的射去。

也是在同一时刻，山洞内忽然狂风大作，湖珀被这股风掀得差点摔倒，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小东西蹲下身来，才不至于被这股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风吹翻过去，空中的箭受到这股风的打压跌落在湖珀的不远处，骑士长的马儿稳住了身体，却也架不住这股风的强劲，硬是后退了好几步。整个山洞顿时乱作一团，等风忽然停住时，满地都是碎成了一块块的魔物水晶，山洞顶处的裂口又大了一些，让山洞内的光线又好上几分。

「他不是已经说了不想回去了吗——」

当那声空灵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之时，湖珀浑身一股激灵，他猛地抬起头，不会听错，这声音就是他在森林里听到的那声划破天际的吼叫声，只是这次的太近了，就在自己面前的这片黑暗之中！

这声音雄厚沉稳，却带着一丝空灵，仿佛是高天上的神明，又似古国腐朽王座上年迈的王，让人听着竟是有一丝的敬畏服从。

湖珀蹲在地上，借着洞内的魔物水晶的光芒，和洞顶上倾泻而下的光，湖珀终于从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中，瞧见了对方。

他看见了，龙。

仿佛整个山洞都在微微颤抖着一般，在光芒中闪耀跳跃着的飞尘，衬着那漆黑发亮的龙鳞更为高贵，在其中甚至还覆着一层刚从墙上晃落的魔物水晶，它缓缓站起身，背上巨大的黑色羽翼渐渐舒展开来，和湖珀在书上见过的龙一样，却又不一样——他知道龙的样子，却从未知晓如此近距离的看到龙，会是如此震撼让人不住赞叹的庄严感。

龙那双澄澈如大海的瞳在微弱的光线下更加明亮，湖珀见过无数对龙的双眼的描述，如红宝石的耀眼，如黄金般的夺目，唯独这一只龙，拥有着海色的双瞳，让人便是看一秒似乎都会沦陷进一片深海之中。湖珀看着龙一点一点走进光中，仿佛如古早的神明踏入自己的领地一般，它高昂着头，一对长角上还有着不知何时长着的魔物水晶，它往前走了两步，身上便不停有魔物水晶掉落下来，哗啦啦一片和震耳的步伐声此起彼伏。

“龙……”如此庞然大物就在距离自己不到几米的地方，他抬头便能看见龙下颚上的一处小小的伤口，湖珀说不上是被吓的，还是单纯的好奇心驱使，他抱紧了怀中的號猿，竟是没有一丝要躲开的意思。

他的眼里，只剩下面前这神圣般的存在。

龙从黑暗中现身，气息让万物生灵感到畏惧，骑士长的马儿这次没有听话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即便是有缰绳，也不住地垂下头不安地踱步着。反而是骑士长，依旧冷静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龙，换成是他的那群手下，说不定早就吓得落荒而逃了。

竟然是龙……

自他担任于萨尔亚里亚的骑士长以来，就从未听过有人向王国汇报有龙的消息，此时竟是这般巨大的一只龙出现在了距离萨尔亚里亚不远处的森林之中，眼下抓捕小偷的想法已经被他放在了一旁，如此巨大且拥有未知力量的龙的出现，骑士长更担心的则是自己的国家是否会受到威胁。

无名的龙喷出一股龙息，整个山洞内的压迫感越发强，龙的前爪落在了湖珀的身旁，湖珀只要一转头，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龙鳞上优雅的纹路。太近了……湖珀想起了那些古书中对龙各种各样的叙述，而这样一个强大而美丽的生物，却赫然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湖珀抬头去看龙的那双眼睛，终于明白了此时心脏跳动的频率到底是为何。

是啊……是龙啊。

“他已经说了不想回去了。”像是再一次确认自己现身的目的，龙微微低下头看着远处的骑士长，话语间不允许对方有丝毫的反驳余地。

“……”骑士长明白龙是在对着自己说，可是他从未有过与龙交谈的经验，在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中，龙这种生物嗜血狂暴，对待弱小的生灵如碾压蝼蚁一般，所到之处皆是战火和瘟疫，如今却有一只龙像是人类一般在和他交流，骑士长一边试图稳住身下的马儿，一边开了口，“龙啊，我无意要打扰您的沉睡，但是对方是我王国的罪人，窃取了我国至宝，如今我来此处只是为了将他带回，还请……让我带他回去。”

骑士长的话语中是他身为萨尔亚里亚贵族一脉的优雅和礼节，他尚不知道这样的沟通是否能让龙明白，亦或者，是会让它更加的生气……

“窃取？他不过是将东西物归原主罢了。”龙的眼微微虚了一下，似乎没有因为弱小的人类在和自己讨价还价而生气的意思。

“物归……原主？”湖珀听到龙说到这个词时，他自己再次重复了一遍，他低下头，看着號猿手中的小袋子，不明所以然地眨了眨眼。

这里面的东西，事到如今湖珀也依旧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他只记得，席拉妮将这个小袋子交给他时，对方那严肃的神情，和万般的叮嘱。

这是一件皇家至宝。

此刻龙却说，他将这件宝物带到此处，则是物归原主？

在这一瞬，湖珀终于开始好奇袋子内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伟大的龙，请你给我等证明他窃取了我国重要宝物的机会，只要他和我们回去，便会得以伏法，到时候还请再次给予萨尔亚里亚前来侍奉您的机会。”

骑士长已经将话说到了最委婉，不仅在龙的手下想要要到人，还抛出了自己和整个国家想与龙交好无意冒犯的橄榄枝，若说一个小偷的命是小，那么危机一个国家的命脉则是重中之重了。

“回去吧。”可是黑龙却丝毫不愿意退让的样子，听了那些反锁礼节的话，打算直接送客。

“龙啊……”

“在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湖珀和龙靠得很近，他能发现龙前爪上的鳞片有微微张开的弧度，看过古书的湖珀明白了这是龙显得不耐烦甚至有些生气的前兆，而事实上无名的龙的确有些不悦了起来，“回到你的国家去。”

湖珀望向龙的双目中，仿佛漆黑的夜中有繁星在闪耀，而给予他这片星芒的，便是眼前这只威风凛凛的无名黑龙，黑龙的羽翼在一点点舒展开来，它的身躯也在一点一点地伸展得更大，随后它将粗长的尾巴放在了身前，放在了湖珀身前，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生怕有一点点伤到了这个小小的生命一样，从而阻断了骑士长的视野，也遮住了湖珀的目光。

它把湖珀，藏了起来。

就像是所有的龙藏好自己的财宝一样的，无名的黑龙也将这个人类藏了起来。

山洞内顿时安静的只剩下了龙息和马儿的踢踏声，骑士长的铠甲和腰间的佩剑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金属声，骑士长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让马儿再向前一步，黑龙已经不像刚才匍匐在洞内时的样子，它站在光芒之下，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一般，深邃如海的双眼中没有丝毫要与卑微的人类妥协的意思。

终于，短暂的沉默过后，是骑士长朝着龙微微低头，瞧来像是一种贵族的礼仪，又像是一种无声的道别，他勒住缰绳，马儿便扭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大步走去，直到他们终于消失在山洞的深处，湖珀再也听不见这一日来他惧怕的马蹄声了。

湖珀听见自己在潜意识中长舒了一口气，发自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