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将张鲁一及岩香带出房间，嘱咐项营与昭缇他们替张鲁一一行妥善安排食宿。项营与昭缇二人也是跪拜称“喏”。

正当张鲁一随着众人转身准备下楼与圣女相错之间，圣女忽然附在她的耳边低语：“今日二更，芍陂之畔，思楚亭上。”张鲁一有些茫然地看向圣女，而圣女已经退进屋子拉上移门。

芍陂是楚庄王时期由孙叔敖主持修建的蓄水工程，没想到屈狩一族竟然把这个地名也带到了丹邱，可见这些族人对楚国故地的思念，只是他有些不明白既然这一族人既然如此思念故土，为什么始终就未再通过所谓的建木复归呢，张鲁一想这里面必定是有缘故的。

不过他知道地球上芍陂的具体位置，却完全不知道丹邱的芍陂到底在什么地方。不过他想着应该离着城寨不会太远，再说有项营和昭缇这两位在，到时候乘空问一声便能知道了，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下了楼，昭缇因为身体不好，与岩香约好明日开始治疗后，先回自己的居所歇息。项营带着张鲁一他们五人转到一处山坳，山坳一侧近乎垂直的山体几乎都被人工凿空，形成了多个方正的岩洞。项营说这里就是他们大部分族人居住的地方，而寨子里的居所除了屈王也就士族贵胄有资格居住。

李春撇了撇嘴，他觉着都是人，所谓“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凭啥要分个三六九等。对于了解春秋战国史的张鲁一来说，当时的贵族要比之后那些只会贪图享乐的伪贵族高尚不知多少。那时候的贵族追求的是一种贵族荣誉，也会为了这份荣誉承担起与他的身份相匹配的责任。

山坳的岩屋与其说是居所，看上去却更像是一个个避难所。这些岩屋整齐排列，由一条开凿出来的岩壁栈道相连，栈道的入口处有一座望楼，与望楼相对的岩壁上可以见到一处类似暗堡，是带有射击孔的藏兵洞，整个岩屋群展现出严密防护的氛围。

项营带着张鲁一他们走进了一间空的岩屋。内部光线暗淡，只有一些简单的石几，石榻，还是比较简陋。不过好在有屈王的谕令，很快就有人送来些食物和水，虽然住的不是很舒服，但至少不会被饿着。

在项营准备离开时，张鲁一忽然问他芍陂在什么地方。项营也没多想，拉着张鲁一到栈道上向西北方向指去。张鲁一顺着看去，那里的确有一潭水塘，看着面积并不算大，甚至不到真正的芍陂五分之一。

张鲁一又问项营，那里是不是有座“思楚亭”。项营先是愣了一下，让张鲁一感觉说错了话，却见项营不屑地说道：“思楚亭就在芍陂南岸大道边。不过那里是未婚女子沐浴之所，男子如张君者还是不宜去的。”

项营的话让张鲁一一瞬间也有些尴尬，他哪里知道圣女要他去的是个女澡堂子呢，于是只能借口说只是听说，并没有想去的意思，这才缓解了尴尬。

等项营走了，张鲁一这才想起圣女说的二更天的事情。他自从有了手机，他便习惯于不带手表，现在手机没电了，他就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看太阳，对于时间已经毫无概念。二更也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没太阳可以依靠，他又怎么知道啥时候是二更天呢？

转脸他看见瞿北野左手戴着一只旧的机械手表，张鲁一这会儿还真要感谢瞿北野的老派，于是就问瞿北野时间。瞿北野看了下手表，缓缓地说道：“张鲁一，你如果不提醒，我倒是忘了跟你说了。来这儿这几天我发现丹邱这地方的一昼夜有二十八小时，所以我们的时间算法在这地方用不上。”

张鲁一表示理解，这毕竟是在外星球，它有自己围绕恒星自转和公转的规律，不可能要求跟地球一致。不过这让他还是有些失望，瞿北野的手表此时此刻只能是装饰派不了任何作用。

好在李春属于自来熟的类型，很快就跟隔壁的邻居打得火热。言谈中得知这几位只是底层的百姓，也就是贵族封地上的庶民。他们的生活就是和平时期耕地交税，如有战事便会被征召出征。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能好好地活着，所以什么国仇家恨离他们很远。也因此姬道玄虽然在城寨里被人追打，到了这儿反倒是很少有人认识他。

张鲁一将面前的果食与他们分享，也换来了邻居们为张鲁一这个异乡来客提供报时服务的热情，这一切都搞定，张鲁一这才安心休息。

二更天未到，张鲁一觉得这地方他并不熟悉，找到“思楚亭”估摸着要花一些时间，所以早早就出门了。李春嚷着要跟着走，被张鲁一硬按下，让他好好看家，还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岩香是个女孩，瞿北野是个书生，姬道玄又被人通缉，这会儿能保护队伍的只有你了。

初听这话，李春还是比较受用的。等他反应过来凭什么张鲁一就不能保护队伍呢的时候，张鲁一已经出门好一会儿了。

芍陂位于城寨大道的尽头，周围是一片广阔的稻田。在夜晚的月光下，稻田呈现出一片宁静而祥和的景象。徐徐的晚风吹拂着稻叶，发出细小的沙沙声，让张鲁一感觉到与大自然的相处的惬意。

第130章 思楚亭

“思楚亭”并不难找，其实就在大道和芍陂之间的一座矮山上。沿着小径到达亭子时，圣女还没有来，却在矮山的山顶上看到一个小汪泉眼，自成一个圆形的水塘，估计这个就是项营说的女眷们沐浴的汤泉。好在天色已晚，已经无人在这儿沐浴，否则他一个大男人无故跑过来，怎么说也是说不过去的，真要被人当流氓打了，也是自作自受。

过了不多时，大道上隐隐约约出现一个秀美的女子身影，能看到她带着帷帽行色匆匆。帷帽是斗笠边缘加了一层轻纱罩住面部或者上半身，并不是中原自身的装束，历史上更多的是来自西域胡人，到了唐朝这种装扮才成为流行时尚。或许这也是穿越过来的后来人带给丹邱的时尚遗存吧。

张鲁一看到来到思楚亭边的女子挑起面帷露出真容，正是所谓的圣女。他快速走近，并伸手打了招呼表示问好。

圣女微微欠身颔首回礼后，表现出急切地语气，她直接问道：“时间紧迫，话不宜多，张旭到底情况如何？”

张鲁一听到圣女的问题，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他并不知道圣女为什么对张旭如此关心，但他还是回答了圣女的问题：“圣女，我之前已经说过，我与张旭并无深交，最后只见到他与富贵县公争斗，双双失踪，其他事情我并不清楚。”

圣女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开始游离：“张旭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可你却毫无知觉，我替张旭不值。”

这话让张鲁一更加听不懂，只能拱手致歉：“圣女，张某愚钝，是否给在下明示。”

圣女咬了下嘴唇，娓娓道来。原来丹邱很多年前发生过一次叛乱，丹邱楚国都城丹郢被叛贼所占，大部分屈狩族人归顺了叛军首领留在了丹郢。几场战斗下来，屈王惨败，只能率领着残众退守云梦泽，在这儿建立了云梦寨据守。这些年与丹郢军队虽然时有攻伐，却互有胜负，但丹郢方面实力更加占优。

这其中原因除了丹郢富庶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屈王原来的圣女祭酒因产下一子，故而在战祸起时未及时撤离，一直被叛军软禁于丹郢。虽然圣女在丹郢久未露面，然而楚人信巫，只要圣女犹在丹郢，则丹郢便是圣地，归附的人就会越多。

而张旭正是那圣女的亲身骨肉，在圣女祭酒被软禁之后，为了笼络丹郢人心，叛军首领将张旭收为义子，却完全不予信任。在一次交锋中，屈王战败单骑逃离，却遇到张旭堵截，正当屈王自以为在劫难逃，却没想到张旭跳下战车上前告知自己身世，并且陈述了母亲身在丹郢心在屈王的心念，随后让开一条道放了屈王。

屈王有意将张旭收到麾下，但张旭明言，母亲尚在丹郢，自己需要顾及母亲安全，无法离开丹郢，所以只能在暗中助力屈王。屈王也只能尊重张旭的想法。

却在几年前，张旭忽然传书屈王，说是丹郢方面因为无法剿灭屈王残部，准备开启禁地之门获取传说中的神秘力量。于是派出富贵县公和姬道玄缘建木至故地寻找开启禁地之门的钥匙，他要偷偷跟踪过去，顺势破坏这个计划，以保云梦，之后便再无张旭的消息。

张鲁一默默地听着，他依旧感到疑惑不解：“不知道圣女跟我说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不过就是个外来的地球人，丹邱的纷争的确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圣女低下头，说道：“建木有个传说，通过建木的人如若突然被外力拖出，便会在两地出现分身。据说两个分身都会失智而成为废人，而且这两个分身如果其中一个遭遇不测，另一个也会在顷刻间遭遇同样的命运。”

“那又怎么样呢？”

“我想告诉你，战祸发生时，圣女祭酒带着孩子及一个女婢想通过建木逃离，却在这个时刻被叛军追上，当时女婢已在建木内，而圣女还未进入建木便被叛军截住。当时有人见到圣女与女婢各自抱着一个孩子。”圣女认真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张旭那时候就被建木分离，有一个张旭的分身回到了故地，而这个分身就是我？”张鲁一听着犹如天方夜谭，他无法想象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他现在忽然明白张旭一直在跟他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什么的，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他依旧有疑问，不是说两个分身都会成为失智的傻子吗？但是他与张旭似乎看上去还挺聪明，怎么就没有变成白痴呢。不过他很快就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解释，那时候还是刚刚出生的婴儿，所以没有什么智商可以失去吧。

看着圣女的神情绝对不像是在编故事欺骗他，张鲁一虽然感到不可思议，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无稽之谈。所有的说法都指向一点，那就是无论张旭还是他，无论他们是一体的还是相互分身，说到底就是张卫东与圣女祭酒的孩子。

张卫东他们在丹邱兵祸中做了些什么，导致他们慌慌张张逃离丹邱，以至于失去记忆。而自己那位做了圣女祭酒的母亲，又是什么模样，这一切都让张鲁一十分好奇。

“圣女，恕我直言，你与张旭到底什么关系？”张鲁一看得出圣女对张旭的关心有些不同寻常。

圣女低下头：“我与他并没有关系，他也并不认识我。我只是在屈王身边偷偷看到过他，那时的张旭英姿飒爽，我只是心生爱慕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张鲁一没想到这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竟然如此早熟，而且敢于如此大胆地毫无避讳地表达爱意，似乎并不符合儒家传统的女德。但是张鲁一很快也明白，儒家学派对女性的荼毒和禁锢是在南宋以后的事情了。在丹邱依旧保持着春秋的民风，那时候的人更加敢于表达内心，就如《诗经》中，大部分都是男女爱情的词句，有些甚至还十分有趣。就如将仲子一篇：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说的就是男孩半夜爬墙头私会女孩，女孩又高兴又害怕的场景。

张鲁一正想着，忽然听到大道上似乎有人声传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寨子里的逻卒正在巡夜。张鲁一顿时明白圣女为什么说时间紧迫，原来这里依旧遵循古制，夜里进行宵禁。

张鲁一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圣女急忙将甚至藏入树丛之中，轻声唤道：“快些躲了，被人发现事体就大了。”见张鲁一有些发愣，于是抓住张鲁一的衣服就用力一拖。

张鲁一没有丝毫防备，脚下一滑，叽里咕噜地就滚进那个汤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