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宋根白驱赶到门外，李春回头让小四把钱箱收拾起来。随后走到后院姬道玄的屋前，透过窗帘缝向里探望。房间里死寂，昏暗，根本看不清屋里的情形。姬道玄已经在里面闭关三个月，按姬道玄的说法，闭关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虽然李春能够理解，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姬道玄搞出个什么走火入魔之类，然后就这么死在里面。绕到屋门前，地上的餐盘已经空了。姬道玄足不出户，每日也就吃这一顿，李春收拾起餐盘，舒了口气，至少知道这家伙至少还活着。

拿起餐盘回到前厅，小四已经帮他把行李打理好。李春又嘱咐了几句，再三吩咐小四将姬道玄的起居照顾好，这才拿起行李出门。

宋根白正拢着手蹲在门侧，看见李春出来随即起身。

李春左右环顾，有些疑惑：“你们的车呢？”

“啥车？”宋根白似乎也有些迷茫。

“接我的车啊，难不成要我走着去？”李春有些窝火，既然是这华教授诚意邀请，却不派车，一点规矩都不懂。

宋根白就像是恍然大悟，讪笑着：“先生不要生气，的确莫得车咧。俺莫得文化，考不出驾照，咱们乘火车去一样地。”

李春叹了口气，他自己的车刚刚送去保养，看来也只能跟这货一起坐着火车去了。

此时的姬道玄正在昏暗的屋里打坐。作为武人，虽然闭关修行也是提升武学的方式，但是他这次闭关却完全是面壁思过。这些日子跟着李春到处闲逛，这才知道这花花世界竟然有那么多的诱惑，诱惑必然滋生欲望。人心多欲望也是正常事，只是他却明白每一个欲望都会成为人身上的死穴和弱点，有了弱点，他的剑会变得迟钝和犹豫，这是他绝对不可接受的结果。他要做的只是花费些时间重新荡涤心灵，清除那些毫无意义的欲望。

姬道玄睁开眼，将怀里的翰风剑从剑鞘里慢慢抽出，虽然在昏暗的屋里，翰风依旧泛出清冷的金属光泽。姬道玄从怀里取出一块彩锦，轻轻的擦拭起来。

忽然姬道玄听到一阵异响，迅速停下动作回头看，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前一闪而过。这不是小四或者李春，他们的身形姬道玄已经很熟悉，姬道玄悄悄地握紧了剑柄，缓步靠近窗户，那人影已经离开，只在窗户夹缝里多了一张帛书。

打开帛书，上面有毛笔书写的几个篆字“主君饬勿怠”，意思就是不要怠慢主君的命令。虽然姬道玄知道这必定跟他的身世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可惜他早已失去了记忆，已然弄不清这封帛书中的主君是谁，发布的命令又是什么。

姬道玄看了会儿，摇摇头，将帛书卷起来，放入怀里，屏息在窗前听了一会儿，确认再也没有动静，这才回到床前继续盘对坐下，继续擦拭他的翰风。

擦了会儿，他突然停下动作。不对，这个人影他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或许找到这个人，就能揭开自己身世的秘密。于是他猛地站起身，再次从怀里抽出帛书，仔细嗅了嗅。上面有一股淡淡的暖香，更像是某种香木熏染的。这种香气他很熟悉，却想不出在哪里闻过。他记得这些日子跟着李春闲逛，在那些女人身上闻到过各种奇特刺鼻的香气，李春说那是香水味，还能一一说出些门道。李春平日里也喜欢焚烧些香木作为熏香，或许可以找李春问问。

想到这儿，姬道玄起身打开大门。门外阳光灿烂，刺得姬道玄眼睛一片模糊，不由得用手遮住眼睛，耳朵却听到屋脊上有人嘿嘿轻笑。虽然声音很轻，但他却感受到自上而下一股寒意。姬道玄的脊背顿时有些冷汗，他知道这并不是寒冷而是一种杀气，一种高手居高临下的杀气。他心中一紧，迅速一个转身将翰风出鞘，单腿蹬墙借力，单手挽出一片剑花直向屋顶飞掠过去。

屋脊上的人只是发出一声惊讶的嘶声，倒也不惊慌，只是略微动了一下身子已然避开了攻击闪到了姬道玄的身侧。姬道玄心里更是一惊，他这招本就依靠飞跃的惯性进行快速攻击，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虽然他并没有使出全力，但他仍然自信他的快剑至少可以将对方向后逼退。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仅仅是一闪身便躲过了剑锋，反而欺近到了他的弱侧。姬道玄一招用老无法凌空换招，以至于身体的一侧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如果对方在这时反击，他姬道玄不死也得伤。

不可思议的是对方并没有利用这个破绽发起反击。等姬道玄双脚站定在屋脊之上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披着宽大黑色连帽斗篷的人正静静地蹲在一边。他这身打扮就像是中世纪欧洲的基督教牧。斗篷是细麻布材质，拖地的部分已经明显被磨出了毛边，从色泽上看似乎已经穿了很久，显得有些陈旧，却也拾掇得一尘不染，还有一种异常的香味，姬道玄闻得出这香味与帛书上的一模一样。黑衣人身材矮小消瘦，整个人几乎被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但仍能看出这人的脊背有些佝偻。姬道玄看不清他的脸，不过从磨损的帽沿中露出几缕银灰色的头发来看，应该是有些岁数了。

第35章 南关村

“姬道玄，你退步了。”黑衣人淡淡地说，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斗篷里渗透出的寒意让姬道玄紧握剑柄的手心渐渐有些汗湿，这种感觉姬道玄总有些似曾相识，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感受过。“你认得我？”姬道玄能感觉到自己声音的颤抖。

黑衣人微微抬起了头，似乎有些不满，声音也逐渐凌厉：“姬道玄，你是糊涂了吗？莫要误了主君的大事。”

话音刚落，姬道玄就见眼前黑影一闪，黑衣人已消失在视线中，姬道玄顿时感觉到面前的威压感也随之消散。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远方，只能恍惚着自己的伤感。的确，对于一个眼看着有一个拿回记忆的机会，却无力去抓住，怎能不让他怅然若失呢。这一袭黑衣，他似乎很熟悉，却似乎又有些陌生，这种错乱的思绪让他无法平静，他不由得再次问自己，我到底是谁？我来这里做什么？但是答案似乎就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企及。

张鲁一这一路上倒也无事。程紫琪一直沉默着开车，似乎不太愿意搭理张鲁一，这让张鲁一觉得有些无聊。张鲁一只能将头侧向窗外，假装看风景。其实这座小城实在不大，路上这些风景他已经是再熟悉不过了。看了一会儿，他已经明确他们的车正在朝郊区飞驰。

“去郊区？华教授这是要我帮忙种地吗？”张鲁一转头看向程紫琪。这才发现程紫琪虽然瘦小，身材却十分匀称，凹凸有致。她的瘦不骨感却性感。

“少废话，到了华叔自然会给你交代。”程紫琪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张鲁一叹了口气，这女人长得小鸟依人的，脾气咋就能这么差。他嘀咕了几句，干脆闭了眼装睡。

车子很快开到一个小村子，整个村子几乎已经空的，到处残垣断壁，显出一片破败的景象，犹如鬼村。

华教授选择在这里见面张鲁一也没觉得奇怪。毕竟这老家伙即使不直接参与倒斗，也是主持文物销赃这块的，都是见不得光的违法生意。只是他有些感叹，宋金贵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竟然能在短短这么几年就发展出如此有组织，分工明确的庞大盗墓团伙，这效率比他们这些在体制内的人不知高了多少。

穿过几条小巷，在一个铁皮大门前停下，程紫琪说：“到了。”

张鲁一瞅了一眼，这是一座二层楼的自建房，与周遭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民房相比，这栋小楼还算完整，只是有几扇窗户少了几块玻璃。铁皮门紧闭着，门边地上横亘着一块白色的名牌，上面写着“南关村村民委员会”。看来这栋楼原本是村委会的办公地点。

南关村，张鲁一知道这个村子，是因为城市改造，南关村这一片已经纳入新城区建设规划，市里面原本准备在两年内完成拆迁和建设工作，但是因为资金问题，目前处于半停工状态。基本上南关村的村民都已经迁移到西边的新城里安置，所以目前这个村子的确是个无人村。

“你们却怎么会找到这里的？”张鲁一的确有些疑惑，这南关村是个很小的村子，地处偏僻，就算本地人也未必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他张鲁一也是上次到市政府开会时无意间看到暂缓南关村拆建的文件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这华教授真是手眼通天，竟然能找到这里。

程紫琪白了一眼张鲁一，看上去是懒得搭理他，只是随手在铁门上敲了几下。不一会儿，铁门开了一道缝，一个脑袋探出来。确认后这才将门打开，让两人进去。

跟着那人上了二楼，程紫琪问道：“华叔在屋里吗？”

那人摇了摇头：“华教授前面有急事出门，嘱咐如果张先生来了就请先到屋里休息一下。”

“什么事那么急？”程紫琪继续问道。

那人再次摇头：“就听说是要去见一个重要人物，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说着打开一间屋子的门，示意张鲁一进去。

“张先生，请在里面稍等。桌上有上好的碧螺春，张先生如果口渴，可以自便。”看到张鲁一走进去，那人微笑着说道，随即便将门关上。

张鲁一站在屋里，这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单人沙发和配套的茶几，茶几上的确有一套茶具。张鲁一上去拿起茶叶闻了闻，果然是极品碧螺春。他环视周围，却发现头顶的白炽灯亮着，这才发现这屋子竟然没有窗户，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大门反锁的声音。这算是什么待客之道，难不成是怕他张鲁一跑了？张鲁一倒也不恼，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屋里白炽灯就像有催眠作用，不一会儿，张鲁一有些昏昏欲睡。

等张鲁一睁开眼，冷不丁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人，哎呦一声，差点三魂出窍。定神一看，却是张旭。

“你怎么进来的？”张鲁一瞧了瞧那扇反锁的门。

张旭像看傻子一眼瞅着张鲁一，随后取出一串钥匙晃了晃：“那个守门的着实在不经打。”

张鲁一哦了一声，随即又懒懒地缩回沙发里：“你来做什么？”

“你不该来这里的。”张旭说道，“你应该记得我说过你我命运相连，所以你不能出事。”

“嗯，你的确说过。不过到现在为止，我还搞不清楚跟你有什么关联。”

“这个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张旭脸色逐渐冷峻。

张鲁一叹了口气：“我就搞不明白，我们除了长得像点，又从哪里看出我们有什么关联？难不成，你真的是我们家老爷子以前在外面的风流孽债？”

张旭看了一眼张鲁一，将双手抱在胸前：“如果我说我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你信吗？”

“神经病。”张鲁一骂了一句，闭了眼不再理会张旭。

沉默了一会儿，张旭继续说道：“在下也不想跟你这白痴有什么关联，可惜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不遂人意。其中缘由我也说不出个道理，只是希望你记住我的话，不要白白送了性命却殃及到在下。”

张鲁一被张旭说得云里雾里，脑子飞转依旧抓不到他话里的逻辑主线，不过这话张鲁一已经听他说过多次，也不想费脑子去细究原因。于是再次窝进沙发里：“你是觉得我现在有危险，所以一直跟着我？”

“在下过来这里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那么多闲情逸致跟着你。只不过有空顺便过来看看你。当然你也没那么好看，我只是要确认你不会祸及到我就行。”张旭瞟了一眼张鲁一，随后目光停在了天花板。“只是……今天鲁一兄不该来。”

“合着就你可以来，我就不能来是吧。这话怎么就让老子听着就觉得这么别扭。”张鲁一将头侧向一边，不再看张旭。

张旭依旧盯着天花板：“在下来这里是要寻一样物件，遇到你只是碰巧。不过这里对你来说确有危险。”

“这话怎么说，我是这里主人请来的特邀贵宾，能有什么危险？”

张旭嘴角上翘，冷笑着：“或许等会儿鲁一兄就不会这么想了。”

张旭话音未落，就听到屋顶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和瓦片被踩碎的声音，随后就是几声枪响，在这个宁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的刺耳。

张鲁一有些吃惊，侧身躲到窗户后面，轻轻挑起窗帘向外看。视线所及只是几排杂乱无章的低矮平房的山墙，基本看不到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当他要放弃时，忽然眼前一花，一个穿着黑色斗篷佝偻着的身影动作敏捷地翻上不愿吃的墙头。黑衣人虽然身法了得，但张鲁一还是觉得这人动作中带着慌乱，他左臂不自然地耷拉着，随着跳跃无规律地摆动，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张鲁一想仔细看，那黑衣人却已经连着越过几个房顶，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没容张鲁一多想，就听见楼道里几个人吆喝着“快点找到那东西。”听这声音应该还是在楼下，但似乎有人正在疾步上楼朝他们这边过来。张鲁一迅速起身躲到门侧的墙壁，耳贴木门向外探听了一会儿。

“这是你的人？”张鲁一回头问。

“不是。我过来时就已经发现有人在屋顶和屋外埋伏，想必就是这些人。”张旭拔出腰间的青铜匕首，皱起眉，“刚刚那几声霹雳是什么声响，如此惊人？”

“枪，手枪。”

“手枪……是何物？”

“你玩我呢？”张鲁一心里有些怒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可他回头看时，却发现张旭正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似乎真的不知道手枪是个什么玩意儿。

操，张鲁一骂了一句，顺手将张旭拉到身后。

或许是发现了晕倒的守卫，门外的脚步声嘎然停止。张鲁一皱着眉，他知道这些人必定会破门而入，手心不自觉地出了一阵汗。他将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顺手抽出甩棍，紧盯着大门。

忽然楼下枪声大作，听上去是两方人马激烈对射。门外再次骚动起来，有人叫喊着什么，随即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又向楼下奔去。张鲁一趴在门上仔细又听了会儿，确认门外已经没有响动这才松了口气，握着甩棍靠墙坐下。

楼下的枪声稀疏下来，也越来越远，估计是一方敌不过主动撤退，另一方正在追击。不过，不管怎么样，目前他们这儿至少是安全的。

“我有些好奇，这里说到底是一块荒地，你到这里能找到什么东西？”张鲁一将头靠墙问道。

张旭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墙坐下，幽幽地说道：“这个在下也不清楚，只是有人告诉在下要的东西就在此处。”

“有人？如果那人就是骗子呢？”

“宁可信其有吧。”张旭从怀里取出一卷锦帛，“其实在下也没见过真人，只是收到这份帛书，让来此地寻找。”

张鲁一接过帛书打开，上面是文字像是鬼画符。他的研究方向不涉及古文字研究，这是董跃森的专长，所以张鲁一认不全上面的文字，只知道是楚国的鸟纂体。这种帛书在先秦时期在达官贵人中很常见。当时纸张还没有发明，记录事件除了竹简、木渎外，就是这种锦帛了。因为成本高，一般百姓是用不起的，所以并不普及。

“这家伙还挺复古的，有些讲究。”张鲁一翻看着帛书，这是五彩真丝纺织而成，经纬紧密，错落有致，实在是上品。张鲁一将帛书还给张旭，接着说：“这家伙这么不计成本，估计也不会骗人吧。那么你找到了吗？”

“没有。”张旭心不在焉地随口回答。然后起身走到门边，将门微启透过门缝向外观察，确认外面没人。回头对着张鲁一说道：“在下还得寻得那物件，后会有期，鲁一兄，切记保全自己。”说完没等张鲁一回答便飞身跃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