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阳把伞向后倾了倾，使自己能够从上到下，看到他的全副样子。

从眉眼容貌，到衣着打扮。全部仔仔细细看一遍。

也是奇怪了。

分明这是一张令她憎恨的脸，穿衣风格什么的，也没有丁点熟悉的影子，但她偏偏就是觉得，眼前的他就是他，一定是他。

“夏小姐找我什么事？”

顾司南话音未落，一条毛巾就搭在了他头上。

而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夏清阳不打伞的那只手里，竟然一直抓着一条白色毛巾。

“我来找你是为了感谢你，上一次没有把我和同伴擅闯民宅的事，告诉警察。”

擅闯民宅……

原来如此，又来试探吗。

不愧是她，这已经是她的第二次试探了吧。

其实上一次，在她问他他们是不是在以前认识的时候，他就很惊讶了。毕竟和他共事时间最久的风云小队，有几次和他匹配进同一个副本时，都没有在副本内认出过他。

而她却有所察觉。

只可惜，他不能认。

顾司南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会不明白。”夏清阳语气轻缓而温柔。在这样一个暴雨噼啪的环境下，她吐出的每个字，却都如珠玉落盘一样清晰，落进他的耳朵里：

“因为，我的同伴在那时，其实没有对你使用任何天赋技能。”

没有对他使用任何天赋技能。

也就是说，他没有被催眠，不可能失忆。

正因他做出了被消除记忆后的反应，所以反证，他一定不是普通的npc。

原来如此，原来这不是第二次试探，而是第三次。

那句话，那句“忘掉见过我们”的话，才是第二次。而且其实只那一次，她就已经成功试出他来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

了不起。

真的了不起。

“还不打算承认吗？”夏清阳的眉头微微蹙紧，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没关系，不能说就什么也不用说。”

只要她确认了就好。

然后不等他反应，她伸出双手来抱住了他，将脸埋进他胸口——

手中的伞，自然也就这样啪嗒，掉在了一边。

-

按照无限求生游戏的规则，只要成为总积分榜榜一，就能有实现一个愿望的机会。也仅仅有榜一，才能拥有这个机会。

这是几乎所有玩家知道的事。

但很少有人知道，要成为榜一，光积分超过上一个人还不够。

在积分反超的那一刹那，榜一和榜二两名玩家，会被传送到一个特殊空间里，进行生死决斗。决斗里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榜一——

是的，就是这么套路，就是这么不当人，这是顾司南第一次认识到游戏规则的恶劣。

当时，刚刚进入决斗空间，顾司南就知道，自己绝不是孟行的对手。

孟行所创《刀学》极其有名，号称是不可能被打败的刀法，强得恐怖，甚至无人见过它的全部招式。

顾司南以为自己一定会栽在这里。他是抱着必死的心态迎战的。

只是他没想到，孟行竟然一点也没有着急和他打，还很乐意见到他似的，将刀随手往地上一插，坐了下来，跟他谈起了天。

比起震惊于这条潜规则的顾司南，孟行显然早就知道了决斗这件事。毕竟他自己也是打败了上一任榜一，才继承了这个位置。

他问顾司南，有什么想实现的愿望吗。

顾司南答说，自己其实没什么遗憾，一路顺风顺水，不管做什么都很圆满。只是在原生世界，有个他很喜欢的女孩，意外死了。她好像没有家人朋友，以前的日子过得不是很快乐。

孟行又问他，是希望她复活吗。

顾司南说不是，他希望她下一世能生在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听到这里，孟行笑了，笑得很高兴。

顾司南不理解他为什么笑。而接下来，他更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孟行几乎没有怎么跟他打，就自己认输了。

这场战斗，输即死。

也就是说，孟行自己选择了死路。

眼睁睁看着排行榜的排名变动，顾司南难以置信地问孟行为什么这样做。

他至今没有忘记孟行当时的眼神。

那是一种，解脱的，畅快的，又带着难以言说的遗憾的眼神。

孟行说：“接力棒现在交到了你的手里，你要努力，坚持下去是很难的，因为这个位置远比你现在想的要沉重和难坐。”

顾司南问他什么意思。

孟行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有没有听说过，他前任榜一的故事。

“那个嗜杀的魔头吗？”

孟行摇摇头：“不，他曾经不是那样的。只是最后疯癫了，入魔了，不要怪他，他尽力了。至于我，我也已经坚持不住，再接下去，我怕我会步他的老路。不说那么多了，总之，接下来就全靠你了……

对了，再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刀学》是不完整的，我从来没有写出过它的最后一招。”

说完这句话，孟行就带着笑意死去了。

当年的顾司南还不理解孟行这段话的意思。

现在他懂了。

因为所有副本都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游戏规则，可以理解成天道中“至恶”的一部分。

它逼榜一成为灭世者，最终就是要让榜一来毁灭所有——毁灭玩家，毁灭三千世界（副本世界），毁灭一切。

而代代相传下来的每一任“榜一”，他们或坚韧，或疯癫，或本性善良，或本性邪恶。

本性邪恶的，自然很容易和游戏规则穿同一条裤子，站同一条战线。

而本性善良的，也会被游戏规则用各种方法消磨意志，折磨身心，黑化成魔。

这种情况下，加上足够的实力的话，很难说什么时候就真的出现一个灭世魔头。

其实有几次真的接近了。

但是总会涌现出像孟行这样的人，及时阻止。

就这样，很多个像孟行这样的人，一代代地接过这根沉重的接力棒。他们的努力，使得这个世界不曾达成灭世结局。

用一句话来总结的话，那就是他们都曾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保护这个世界。

但这终究太困难了。

因为他们是永远的孤独一人。

孤独，会蚕食人的内心，把人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存在。可他们面对的，又是一个稍有不慎，就会被游戏规则钻空子的局面。

他们必须要每时每刻都清醒着。清醒地体会孤独。

孟行坚持了七百八十二年，然后失败了。

他累了，所以选择把“接力棒”交给顾司南，让顾司南接着他走下去。

这，就是这个游戏最残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