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无泪
作者:凤尾竹叶 | 分类:其他 | 字数:22.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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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 篮球场上
那年月, 没有下岗的担忧, 没有竞争的压力, 不必为生计发愁, 反正是锅里有了碗里就有, 虽说拿钱不多, 但日子过得倒挺快乐, 就说一个二级工吧, 四十来块钱, 给老婆一交, 巴不得当个“妻管严”, 一家大小, 吃喝拉撒睡一概不管, 还要从老婆那儿回拨几个烟钱。
人们上班时安安心心地干活, 八小时以外就乐乐呵呵地疯玩, 人不管穷富都活得挺知足, 厂子虽说称不上大型, 但党政工团各系统运转良好, 它像个朝气蓬勃的青年, 充满了活力, 各单位组织的文体活动和厂子组织的拔河、篮球、排球等各种赛事, 把下班后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登登, 厂门口的篮球场上经常是人声鼎沸, 热火朝天, 后来厂子又把场地改造成灯光球场, 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 这种热闹的场面一直会延续到晚上10点多钟。
今晚正在进行的是工会组织的全厂女子篮球锦标赛, 二车间对四车间, 建国、 文昌德、 红梅、 万晓阳和四合院里那帮快乐的单身汉, 不用做饭, 在食堂吃完抹抹嘴就来了, 文昌德来得更早, 还从传达室搬来了一条长凳, 占据了 “看台” 的最佳位置, 他坐一头, 旁边就放着车间队员脱下的外衣, 所以后来二车间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就围着这条板凳扎了堆。文昌德如此热心 潜意识里除了看球,还有为苟爱琴准备一块歇息地, 现在她的冷暖劳累已经时时系在他的心上。 比赛开场以来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爱琴。
冷彩莲领着她的 “漏漏” 一扭一扭地来了,人戏称 “漏漏”,是因为这个小姑娘是计划外所生, 原取名露露。
文昌德立刻满脸堆笑, 起身, 弯腰打恭,做出一个请坐的姿势,说实话,他打心眼里瞧不上她, 可谁让她是心上人班里的一个人物呢。 看到冷彩莲, 红梅就拉万晓阳也凑过来, 红梅弯下腰逗“漏漏”玩, 万晓阳就贴红梅站着。
目前是四车间领先, 她们的一位队员弯着腰, 篮球在她的手下前后左右不停地被拍着, 她两眼溜溜地转动, 寻找 “突围” 的机会。 突然她加快了步伐, 一会左拐, 一会右拐, 冲过了两层防线, 来到篮下, 正当她抬腿起跳投篮的瞬间, 苟爱琴上前, 抬腿绊倒了对方, 她自己也因用力太猛, 摔倒在地, 场上立刻“哗”声一片, 有愤愤不平者, 有幸灾乐祸者, 有拍手称快者, 二车间的张师傅说: “我就喜欢看娘们比赛, 那哪是比技术, 简直就是比打架嘛!”
向师傅马上接茬: “谁说不是呢, 干脆改摔跤比赛算了。”
裁判员的哨音带着刺耳的尖叫声急骤响起, 裁判员是厂财务科的李会计, 判苟爱琴犯规, 她摔的不轻, 被换下了场。
文昌德上前将爱琴领到凳子旁, 他将那堆衣服抱起, 让爱琴就坐。爱琴并不推让,很自然地靠着冷彩莲坐下了, 冷彩莲关切地问: “摔得要紧不?”
苟爱琴摇摇头: “应该不要紧吧。” 说着, 她将裤腿卷起, 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 鲜红的嫩肉表面向外渗着血水珠子。”
文昌德看着心痛得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啧啧”声, 连忙问: “骨头没事吧, 你活动一下腿。” 爱琴顺从地来回动了动腿。
“有事她能自己走下场子,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向师傅看着文昌德的殷勤劲眼气, 送来一句风凉的大实话。
这时掌声响起, 四车间的罚球进了,文昌德却大喊一声: “不算。”
人们一下子愣住了, 裁判员惊奇地张大嘴巴的一瞬, 含在嘴里的哨子滑落到了胸前, 他问:“为, 为什么?” 场上场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喊声吸引了过来, 文昌德胸有成竹地说: “因为你刚才判错了, 不是小苟犯规, 而是在小苟上前抢球时对方用脚跘了她一下, 她摔倒才将对方带倒的, 我待的这个位置比你看得清楚。”
二车间的人顿时振奋了起来, 众声附合:“是的, 是的, 我们都看见了。”
四车间的人也不示弱:“别人都没长眼啊, 就你们看见了, 我们的眼是长来出气的。李裁判, 你判得没错, 我们支持你, 那能由着他们胡说八道。”
得到了支持, 李裁判像身体里注入了兴奋剂, 他张开两臂, 往下压了压, 然后大声地说: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人欢呼了起来。
文昌德这时举起一只胳膊, 几乎是用喊口号的节奏呼喊: “可我们不相信你的脑袋。” 场上场下一片哗然, 都将目光转向这边, 文昌德不紧不慢地说: “你老婆是四车间的, 你敢说, 你打心眼里不是偏向四车间?”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裁判从脖子上摘下哨子, 往地上一摔, 说: “谁爱干谁干, 反正我是死活也不干了!” 说着就往场外走去。
厂工会的干事立刻上前拦住: “别, 别生气, 那能半道撂挑子, 我们并没说你什么嘛。” 然后, 他清清嗓子, 大声地说: “请大家维护比赛的秩序, 李会计当过多年的裁判, 还是很有经验的, 至于说到他爱人嘛, 她本人又没有参加比赛, 李会计不需要回避嘛。” 说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口哨, 在自己的衣服上来回蹭了几下后, 含在嘴里鼓动着腮帮子使劲吹了起来, 场上立时安静下来, 他大声说: “本来嘛, 友谊第一, 比赛第二, 既然双方有分歧, 我看这样好不好? 刚才那个进球不算, 重新开球, 大家看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 你是比赛组委会大员, 还不你说咋样就咋样呗。” 场外有人响应。
万晓阳大跌眼镜, 原来这“狼来了”是可以在光天化日下当大庭广众的面来喊的, 于是小声对红梅说: “这文师傅胆也太大了, 当着这么些人都敢瞎说。”
“这世间的事本无所谓真, 也无所谓假, ‘说是真来真亦假, 说是假来假亦真’。”红梅好像背书似的晃着脑袋说。
“这好像是《红楼梦》里的话。” 万晓阳接过话头。
红梅看她一眼, 没做什么解释, 无须解释, 她应该听得懂, 没法解释, 否则就等于当众撕文昌德的脸, 她不会这么做, 否则她就不是红梅了。
经过这番闹哄, 二车间倒是越战越勇, 大伙夸文昌德有水平, 但许多人都明白, 这不过是文昌德的一场求偶表演, 无论对于人还是动物, 求偶都是一项生命中最靓丽的表演, 雄孔雀要展示美丽的羽毛, 雄河马以战胜一个个的情敌来展示它的强悍, 人则要以聪明和才智来征服异性, 赢得爱慕者的心。
随着二车间的节节胜利, 人们对文昌德的夸词也在升级, 说他智斗篮球场, 说他有集体主义荣誉心, 有主人翁的责任感, 向师傅搭了腔:“别净戴高帽子, 你们知道个屁, 这是爱情(琴)的力量。”
人们哈哈一笑, 倒把爱琴搞了个大红脸, 她转过身, 对着向师傅说: “拜托了, 各位师傅, 请嘴下留情, 我可没得罪你们哟! ”
冷彩莲转向爱琴说:“掰(别)理他, 聂(那)些臭爷们一天嘴里不喷出点屎星子, 这一天就过不去。” 然后她感慨说: “蚊子对你这心可是够重的。”
这本是一句大实话, 你就是站在篮球场中央大声广播也没人说什么, 没准还能使苟爱琴产生点自豪和优越感, 那怕是人家心里舒坦了那么一小会儿, 也算是为促进人家的爱情之花绽放加砖添瓦了, 文昌德也绝对会对你心存感激, 这本是一个多么令人欣慰的多赢局面啊!
洋人说人是上帝造的, 现在看来, 上帝闷头造人的时代有点超前了, 那时还没有实现工业化, 手工作坊里做出来的自然是千人千面, 所以也才会有冷彩莲, 所以这世界才会千姿百态, 精彩无限。
“你愿意和他好了? “她关切地问苟爱琴。”
她点点头, 又摇摇头,说: “没定, 只是觉着他这人还行。” 她小声回答。
唯物论认为: 物质是第一性的, 精神是第二性的, 所以才会有“吃饱了撑的”一说, 可在那个年代, 包米面糊糊在肚子里稀里光汤晃荡, 可人的精气神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意气风发, 你看这球场上的情绪是何等的激昂, 不知道这该算是我们那个时代的悲哀呢还是荣幸? 而冷彩莲绝对是那种吃不饱还撑得难受的典型。 不信你看:她和苟爱琴脑袋靠着脑袋, 显得那么亲热, 语调又是那么地温柔和真诚: “找对像可是一辈子的事, 那能觉着行就行了, 你对他了解多少,就走得那么近。”
苟爱琴脸红了, 想到了大殿门口的那一幕, 怀疑是不是让冷彩莲看到了, 她怕她又口无遮拦, 说出点叫人难为情的话来, 于是赶紧附合道: “是啊, 冷师傅, 你说的对, 这事我也没什么主意, 你是老师傅, 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说着先自己把头埋得更低, 做出一种进行秘密交谈的架式, 这两天她也正拿不定主意, 偶尔也想过找个人参谋参谋, 但在此之前她绝对没想过找冷彩莲当这个参谋。
受到如此器重, 冷师傅越发兴奋, 进一步发挥着她的想像力: “你们将来得有孩子吧, 你不为自个想也得为孩子想想, 这孩儿要一辈子背着这个黑锅, 招工、 提干、 参军、 上大学都没份, 你从农村上来的, 这不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嘛! ”
爱琴想想, 点点头, 冷彩莲把上层建筑领域的XX概念, 用一种最通俗的语言现实化了, 爱琴有了一种迷途知返的冲动。
爱琴的表情鼓舞了冷彩莲, 她进一步说教: “要我说呢, 这找对像除了政治条件, 人品也很重要, 首先要人老实, 稳重, 那样才能让女人放心, 那些油嘴滑舌的靠不住; 第二呢, 不能光看外表, 外表好的人花花肠子多, 容易在外边沾花拈草, 再有, 还要待你好, 这点最要紧, 将来受用不受用不都得自己个受着嘛, 像建国这样的, 你想, 他对外人都那么好, 那对自己老婆还能错得了。”
一提到建国, 两个女子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一个当然是爱琴, 看来冷师傅的动机也不那么单纯, 原来是想给自己的徒弟牵线, 所以她的话的份量也就打了折扣; 再一个就是万晓阳, 她是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 那原因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其实在两个女人嘀嘀咕咕的时候, 还有一双眼睛没闲着, 那就是文昌德, “黑锅、招工、参军、上大学 ” 这些在那个年代与家庭背景密切相关的敏感字眼直往耳朵里钻, 心也跟着一阵发紧, 这棵爱情的小草刚刚破土, 经不住风雨, 更何况面对的是冷彩莲这张呼风唤雨的嘴, 他想直接打断她们的交谈, 但又觉那样会显得太没教养没准还适得其反, 于是干咳了两声, 旁边的向师傅打趣道: “怎么? 嗓子眼塞了鸡毛了?”
自打文昌德“举牌”大张旗鼓地追苟爱琴以来, 一些单身汉就心里不爽: 本来路边的花是供大家观赏的, 你凭什么总想把它搬到自个家去? 所以这说话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带点醋味, 尽管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失去了搬花的资格。
“是啊, 都快塞到气管了, 所以这心里堵得慌。” 文昌德一语双关地说。
“老弟, 悠着点, 当心心肌梗塞。”向师傅回敬一句, 说完还拍拍文昌德的肩膀。
爱是人类灵魂中一种占支配地位的激情, 爱情常常使一个最冷静的人变成疯子。 此时的文昌德, 血压升高, 头脑发热, 这舌头也就不听使唤了, 说话也就无所顾忌了, 他提高了声调说: “一万年太久, 只争朝夕, 不急不行啊!因为, 因为有些人, ”下面当时的流行语: 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放阴风、射暗箭……, 就要脱口而出时, 意识到它将引起的暴风骤雨而紧急刹了车, 话头一转, 扯到了刚才向师傅他们打牙祭的那句闲话上: “把场上同志们的浴血奋战说成是‘娘们打架, 摔跤比赛’。”
此话一出, 必然一石二鸟, 石头投向酸溜溜的向师傅们, 弹回来必砸向正在窃窃私语的“娘们”。
当着“摔绞者”的面, 两位师傅害怕文昌德把话挑明了, 认输似地扭头就往外走, 张师傅还边走边大声嚷嚷: “公狗撒欢摇尾巴,别溅我们一身尿啊!”
一些人哈哈笑起来, 文昌德也笑嘻嘻的, 因为先前在那儿嘀嘀咕咕的两位女士终于结束了密谈, 此刻都转身迷茫地往后看。
散场了, 爱琴心事重重的往回走, 倒不是她对冷彩莲的话有多么认同, 而是在这场恋情中, 是文昌德使尽浑身解数, 牵着她走, 她是被动的并非彻头彻尾地心甘情愿, 稍有风吹草动, 她都会停下来左顾右盼, 考虑考虑下一步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文昌德当然也知道, 所以他要排除一切干扰, 把可能动摇她的一切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 他紧跟着她, 据他观察, 基本上可以肯定冷彩莲的话已经起了作用, 就问: “你刚才跟冷彩莲嘀咕什么来着?”
“说我们女人的事, 与你无关。”
“不对吧, 我看跟我有点关系, 这关系还非同小可。”
“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 还问什么?”
“意识到是一回事, 你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墙头草, 风吹两边倒, 也不看看那风是从那儿刮来的。”
本来, 谈话中搭上建国后, 冷彩莲的话说服力锐减, 但现在给文昌德这么一激, 女性的自尊让她想再一次享受拒绝的快感: “我不做墙头草, 现在我就明白地告诉你: 我们俩不合适。”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因为不喜欢, 所以不喜欢。” 她套用了以前他说过的话。
“难怪人说, 女人的心, 天上的云, 说变就变。 ”
“我又没答应你什么, 怎么叫变? 那天不过是一个误会, 我当时吓傻了, 没看清是你, ” 她看着他, 做出真诚还带点歉意的样子说: “真的, 那天是一个误会。”
“噢, 原来你是那种可以随便往一个男人怀里扎的人, 我算是看走了眼。” 文昌德这回可逮住理了, 他用了一种以攻为守的策略, 声调也高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 如果传出去, 说她随便往一个男人怀里扑, 那她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于是她用一种很认真的态度纠正说: “说真的, 我对你有好感, 那天我也看清楚了是你, 但是听了冷师傅的话, 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我家不在这里, 父母的话一时半会儿也听不到, 她是过来人, 肯定比我们看事准, 她的意见我会好好地想一想。 ” 于是她把冷彩莲的话鹦鹉学舌般地全倒给了他, 说完径自大踏步离去。
原来两人的嘀咕不只是闲扯, 而是一次有目的、 有预谋的破坏活动啊! 文昌德很气愤, 但他不敢找她理论, 她知道这些根正苗红的工人同志惹不得, 否则说句话能把你噎死。 他像一片树叶在马路上飘着, 心里发慌, 身体发虚, 心里那个憋屈劲, 使他恨不能赶上前去, XX冷彩莲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