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长生忘不了……”

这一日，本该静谧无声的青云群山之中，忽然有一道慵懒且随性的声音飘荡开来。

这声音一时间忽远忽近，仿佛前一秒还在天边，下一秒竟到了眼前。

细细一听，声音的主人正是下山的陈怀安。

他此刻身穿青云道袍，腰间别挂着两个竹筒，正晃晃悠悠地走在这幽幽山林之间。

大雪之后的青云山，不仅人烟稀少，就连平日里还能见到的飞禽走兽，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陈怀安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还未化净的雪地上，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他下山时的情景。

大竹峰年后的第二天，陈怀安起了一个大早，本是想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自己悄然下山的。

谁知他刚打开小院大门，就看到满头皆是碎雪的张小凡，正靠坐在门口。

好在他每天都有清扫积雪的习惯，不然对方连个安坐的地方都没有。

“小凡，你这是……”陈怀安有些诧异。

“师兄，你……这就要下山了吗？”

张小凡闻言浑身一震，囫囵着从地上站起。

“是要下山有些事要办，不过我记得没有跟其他人说起过，小凡你是怎么知道的？”陈怀安转身关上院门，而后略显诧异地问道。

“师兄是没有说过，不过昨晚饭后，我碰巧听见你跟师娘的谈话了。”

张小凡先是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而后脸上露出单纯的笑容。

陈怀安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又是恍然。

原来如此。

昨晚饭后众人离开之际，苏茹单独让他留了下来，说是有事要和他道。

想到此处，陈怀安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布袋，里面放着的，正是苏茹给他的大黄丹。

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之数。

“原来是这样，那小凡你这一早就来这里等我，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着来送送师兄！”张小凡挠了挠头。

陈怀安看着对方肩头仍旧没有抖落的雪花，索性伸出手拍了拍，而后笑道。

“那就一边走一边说吧，晚了等其他人都醒了，师兄想再走，那就不容易了。”

说完他就率先朝着下山的小道走去，张小凡跟在他的后面，亦不再多言。

青云门规有令，凡未修至玉清四层的弟子，皆不可下山。

所以张小凡最终只送到山间栈道的路口，再往前，陈怀安就阻止了对方。

“回去吧师弟，代我向各位师兄，还有师姐说一声，就说等我回山了，再给他们带礼物，还往他们原谅我这不辞而别。”

陈怀安虽说有些慵懒，但总得来说也是个随性洒脱之人，他决定不辞而别，为的就是不想感受这分别时的愁绪。

如今到了这里，他把话一说，也不待对方回应，兀自转身就朝着山下走去。

这一路。

来时是田不易、苏茹带着他御剑而行，这群山连绵一共只花了不到半天。

而这次下山，却是他独自一人、一双脚地往下走去，却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纵使陈怀安此刻实力惊人，但终归做不到御剑飞行。

这上山、下山之间，就是这仙凡之别。

……

“老人家，不知您可是住在这山脚附近？”

已经在这青云山走上两日的陈怀安，今日却在这接近山脚的地方，遇见了一个砍柴的老人。

对方四五十岁，虽模样忠厚，但脸色黝黑，再配上那满头的枯发，使得其额头间的沟壑，越发明显。

陈怀安微微皱眉，此时冬雪未化，对方竟然只穿着一些粗衣麻布，而且还有些衣不蔽体！

老人本来正在此处砍柴，突然听到有人问话。先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而后利索放下手中柴刀，直了直身体道。

“回这位仙长，小老儿就是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山脚。”老人说话间显得有些局促，一双粗糙的大手明显无处安放。

陈怀安看着对方摸了摸鼻子，对方这称呼……

仙长……他哪里是什么仙长啊。

“老人家，我可不是什么仙长。我只不过是从这山上下来，打算去往这山脚的草庙村，不知道老人家可曾听过这个地方？”

“仙长说笑了，小老儿在这大山住了一辈子！这能从山上下来的人，那就是仙人。

只有我们这些普通人，才需要上山嘞！”

老人一边说一边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而后伸出手指着前方，再次咧着一口大黄牙道。

“仙长问的草庙村，可是离那大城差不多五十里地的村子？”

“正是。”陈怀安搜索了一下记忆，回道。

“那就没错了，这草庙村离这儿不远，也就在那西北方位，大概得有半天的脚程。”老人说话间，再次佝了佝身子。

“这样啊，那就多谢老人家了！”

陈怀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微微拱手感谢以后，就要转身离开，然而他刚准备走，老人的话再次传来。

“不知道仙长去那草庙村做什么，那里如今可是一点人烟都没有，这几年前啊，可不是现在这般，只是一夜之间……如今想想还是怪渗人的，仙长如果没有要事，还是少去为好！”

“谢谢老人家关心，我这此去不过受朋友所托，去看看曾经的家而已。”

老人本意只是好心提醒，在说完这一句后也不再多言，反而拾起自己的柴刀和脚边的柴禾，也准备离开。

陈怀安看着对方佝偻的身影，再一次体会到了何为仙。

何为凡。

……

青云山丽，草庙村。

陈怀安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这个老人所说需要半天脚程的地方。

只是如今的村子，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村子。

陈怀安放眼看去，几乎在每个破败的屋舍旁边，都有叫不出名的杂草，已然快要盖过所有屋顶。

真是人离三年，屋不成家。

陈怀安皱了皱眉的同时，叹了口气，他不清楚是否真的能在这里找到，张小凡所说的父母亲人的安葬之处。

这对方拜托他的事，真是难呐。

不过一想到对方在他下山时，那一副悲伤的模样，陈怀安就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也做不到太上忘情，几年相处下来，对方也成了他的朋友。

那就找一找吧，陈怀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草庙村其实并不大，陈怀安最终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找到了村民的安葬之处。

在其旁边，是一座同样破败的小庙。

在这坟头之上，不仅有佛音，更有些许贡品黄花。

静静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