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素未谋面的陈佳人本来是没什么感情的, 只在箫弘安的描述中听得出来，是个恬静可人的女孩儿，可现在, 想到这三个字, 她心里疙疙瘩瘩, 很不舒服。讨厌她的名字？那就太忘恩负义了。但她现在一听别人这样叫她, 她的眉头就一皱。无奈借了她的身份, 就欠了她的情，就得还她这个情，哪怕她已经不在。

乔康大大咧咧地带着她往最南面的病房走, 单人病房里，刘国栋显然流了不少血, 脸色泛白, 嘴唇也和脸色差不多, 听见乔康叫了一声“师父。”才费力地睁眼看人。

“怎么搞的？”乔康帮佳人拉过一张凳子，自己倒是很关切地立在病床边上。

刘国栋有气无力地翻翻眼睛, 嘴唇翕动着，“老把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牙刷磨尖了，那就是刀啊……”

佳人心口被一攥, 确实是牢里的老把戏了, 刺进夏侯元喉咙里的, 也是把旧牙刷。

“他们想怎么？越狱啊？”乔康说了句玩笑话。

刘国栋摇了摇头, “惹是生非。”再不开口。

佳人记得, 那个小五的叫嚣，意思是他袭警也是迫不得已, 到了狱警的口中，就颠了个个儿，在心里思忖着，面上还保持着微笑。

刘国栋再次睁开眼，打量了佳人一眼，艰难地抬起右手，打了乔康一拳头，“臭小子，好福气！”

佳人适时地低下头，就听见乔康支支吾吾地道：“师父说什么呢，中学时候的学妹，学妹……”

刘国栋精力不济，待了一会儿两人就出来了。

“我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小五……”佳人咬着唇，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乔康。

“走！”他觉得到了自己的地盘，一定要尽地主之谊。

小五伤势明显比刘国栋轻很多，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机警地到处看，还伸出手乱动，无奈被手铐牢牢拷在床边。

“还想着越狱？袭警？”乔康“啪”一下推门进去，一声断喝，把小五一惊，瞥了他一眼，就转头看窗外，作势不搭理。

佳人踮起脚，刻意做出和乔康悄悄话的姿态，声音也压低，却又恰恰能让小五听到，“我以前在暹粒旅行的时候，好像见过他。”

小五刻意不理睬的双眼即刻转回屋里，死死盯住她。

乔康倒是不在乎在这个犯人跟前说什么，反而大声道，“哦？见过？不是也在那儿违法犯罪吧？”

佳人也就放开了嗓音，饶有趣味地盯着小五，“我记得，他好像在往一辆卡车上走。”小五瞪大双眼，“好几年过去了，我一下子就认得他，因为当时我觉得挺滑稽的，他穿着很整齐，又是从榕庄那个方向走来的，一转头上了辆特别破的卡车，哈哈！”

“你记错了！”小五双眼满是愤怒。

乔康思忖一下，“你从前是榕庄的雇员，还到处出差？挺人模狗样的哈？”

“你记错了！”他又冲佳人叫道。

先前只不过激一激他，这下坐实了，佳人神秘兮兮地又凑近乔康，“我听说过一个八卦，说，榕庄一直有叔侄之争，四年前，在暹粒，叔叔的人，差点开辆卡车，把侄子给干掉！”两人都是一个猎奇的微笑。

手铐拉扯着病床栏杆，咣咣直响。

“你老实点儿！”乔康回头冲恨不得能冲到跟前来的小五吼道。

佳人无奈地和乔康摇摇头，“走吧！”一副很索然无味的样子，而经历了这么场谈话的小五却显然没有先前百无聊赖。

走出病房时，听见里头的小五一个劲嘶吼：“护士，找护士来，护士！”

门口的警察探头进去骂道，“你要是没事干喊个医生，我还真以为你哪儿不舒服，护士这么忙，你喊护士干什么？老实呆着！”

“你上哪儿去啊？”乔康慢佳人半步，在她边上走着。

“去店里，你也去吃个早餐吧。”见他捏了捏眉心，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你原来是刚下班啊？我还以为你要去上班呢，既然不赶时间，就更要去我店里。”说出来的邀约略显霸道，乔康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余光瞥见容复仍然以方才的姿态靠在走廊窗边，不动声色地发出一条信息，只听到他那边手机“叮”的一声，佳人没有回头看他，而是和乔康有说有笑地进了电梯。

容复打开手机，“四年前在暹粒的就是小五”。他轻出一口气，左手按住脸颊，佳人和孩子没了，但这小五身上却只有伤人的罪行，好端端地躺在里面，太不公平。早知道是他，在地库就不会那么放过他。此刻他恨不得冲进去，用刀把他捅个千疮百孔。

回到佳麦森林时，佳人一眼看到箫弘安带着小颖，已经等在了店里。店员们早就围在一起，寻思着怎么老板身边的男人们，突然都有伴了，一个个还大张旗鼓的，于是远远地窃窃私语。

见有乔康在，弘安迟疑一下，没有上前，可小颖看到一身警服的乔康，突然握住弘安的手，“我想和那警察谈谈。”

弘安只能向两桌之遥的佳人做了个手势，得到个招手的回复，他就拉着小颖过去了。

“乔警官，我这儿有个小姑娘，可能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和你聊聊成吗？”

小颖坐在乔康旁边，突然“哇”一声哭了，吓得乔康手足无措，拿起纸巾给她擦眼泪，手又被她捧住，分外不自然，只能故作镇定道：“没事，有警察呢，慢慢说。”

“昨天，殷氏的孟主任，说，说……”她大哭不止，幸好大早上，店里客人不多，天气又好，多坐在外面亲水的桌子边，店堂里空落落的，“说，金陵西郊的事情快要查到他了，让殷夫人一定要保他。”

这就相当于承认了他的罪行，果然，乔康脸上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你仔细想想，还查到什么了。”

小颖先是拼命摇头，仔细想了想，又道，“他说了个人的名字，说这个给他做时间证人的人本身有瑕疵，可能会扛不住。”

乔康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飞速地把这些内容记下。

小颖抽泣起来，“可是，他们在阳台上说话，我在外面，听到了，想走，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有点大，孟主任追出来看到我了……”

难怪她吓成那样，孟志敢杀一个人，就敢再杀第二个。

乔康宽慰似的用手抚抚她的后背，“我这就回局里去报告这件事，看能不能给你申请个证人保护资格，你先——”抬头看看佳人，“你现在他们这儿，身边不要离人，我一有空就过来。”起身时拍了拍她拘在一起放在膝盖上的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拿起帽子戴在头上，走出去开车。

弘安凑过来耳语道，“信得过吗？”

佳人盯着店外呼啸而去的警车，“乔康如果也心怀不轨，我今后都不信人心了，赌一次？”

“别这么悲观嘛。”弘安一手拉着佳人，一手拉着小颖，三人都静坐着不讲话，倒是又把远观的店员给惊呆了。

既是听说有性命之虞，箫弘安倒是一扫先前的嫌弃，坚持要小颖住到他家里去。佳人颇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瘦高个子，长相俊美却没什么战斗力，“啧啧”叹了两声，摇摇头，不说什么。

“岂有此理。”弘安对她的轻视极为不满，恨恨道，“你知道我有个保镖吗？”

佳人本以为他要说练过拳脚什么的，正打算表示怀疑，听说有个专职保镖，“噗嗤”一声，“你赢了。”然后环顾四周，“不是应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的吗？人呢？”

“真的有，在他车里坐着呢。”小颖也破涕为笑。

佳人又笑了出来，转而想起，是自己让他当心容复时给的建议，心里苦涩，笑容也就勉强了起来。

“行啦，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了，咱有保镖，天不怕地不怕，今天带你去逛逛学校怎么样？”

小颖先只当那是佳人的托辞，没想到还真的能去学设计，喜出望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佳人姐，你太好了！”扑到她身上，众店员更是一脸看不懂。

佳人看着小颖跟在弘安背后又蹦又跳地出去，心里也跟着明亮了些。

寻思了一会儿，掏出季勉的名片，给他打了个电话。“给你点儿提示，金陵湿地的命案，殷氏安保主任的不在场证明可能是假的。”

那头似乎还未从听说是她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又被这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给震住了。“你，你怎么会想到和我说这个。”

“前途无量的青年学者白白送命，我看不过去，只有一个要求，查出什么来，都是你的功劳。”

“一定！”季勉一口答应，迟疑了一会儿，“我听小道消息说，殷氏的太子妃，已经选好了？”

“嗯。”她胡乱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想起玄关抽屉里的那枚戒指，自己却高兴不起来。殷豪还在不住地给她打电话，要约她见见，她回了个短信，说自己有事，暂且推了。不得不承认，弘安说得对，结婚这桩事情，说起来轻飘飘，细细想来，她以后就要住到那座豪宅里去，整日整日看着这一家三口，她心里很难过。

她在店里一直坐到日暮时分，才起身开车回家，看着西面的火烧云，心里说不出来的怅怅。

后视镜里有一辆A6，从孤山路起就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