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属》

井南/文

晋江文学城首发

*

六月二日，南岗市已经步入最高温度达三十六度的炎夏。

夏日昼长夜短，才九点多的光景，太阳就已经卯足了劲儿燃烧着自己，跟怕谁着凉似的炙烤着大地。

这时，佳苑十三层的一间卧室里突然铃声大作，随即传来一声烦躁的吼声。

林雪闭着眼从被子里钻出来，她只穿着一件白色吊带睡裙，被子外骤然而来的冷意让她瑟缩了一下，也清醒了不少。

林雪揉着眼睛，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上调到二十六度，这据说是最适合人体的温度。

她又再在被窝里待了一会儿才起身。

来到门边。

闹钟响停之后再次响起，林雪捞起地毯上的手机关掉闹钟，泄愤似的把手机扔到床上。

她一转身就对上一面红木雕花的大镜子，里头的人穿着白裙、长发散乱。

活像一个女鬼。

冷不丁被吓一跳后，林雪哭笑不得。这镜子是她妈给她送过来的，说是开过光，美曰其名能化煞、挡煞、保平安。

林雪不知道这些好处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享受到，倒是自己已经被这镜子吓到无数次了。

一想到自己那迷信的妈她就一阵摇头，忽而又隐约记起昨天的梦来。

她好像梦到了自己十八岁时妈妈带她去看的那个算命先生。

那个八字胡的便宜道士在自己对面抬眉瞪眼像演哑剧那般，梦里的人不能说话，自己却像会了读心术那般，轻松参透他所有的意思。

他说的正是当时给她算命时说的那些话，神神叨叨的。

林雪笑笑，心想，也难怪自己能记住他。

那两撇粘上去的八字胡，装模作样的腔调和光秃秃的头上戴着的油亮假发，就是想不记住也难。

只是他的那句话说得自己云里雾里的。

怎么说的来着？

林雪撇着嘴摇了摇头，又在镜子前扭着身子臭美了一会儿。这才哼着歌来到洗手间，刚洗完澡，外头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她头发还在滴水，衣服也没穿好，她往外跳着，边套短裤边歪着脖子防止头上的毛巾掉下来，忙乱之际，她低骂了一声。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后，吐气接起——

“喂，白白。”

“小雪，你估计得快点儿了，导演临时通知一会儿换场，拍绑架那场戏，你把戏先过一遍。”那头吵吵嚷嚷，白欣欣站在一家鸡蛋灌饼店门口咋咋呼呼的喊着。

林雪应下后急急回到卫生间，胡乱擦了几下头发就吹起来。

林雪新接这部戏是一部网剧，近年来签约影视的小说数不胜数，这部戏也不例外，是根据某当红作家的一本畅销小说改编的。

实话说，林雪觉得这剧的剧情俗得要命，简单点说就是一个没钱没权又没势的女主在遇上有钱有权有势的男主之后，迅速坠入爱河，必不可少的还有一个对女主心存嫉妒的女配，成天想着怎么整死女主，还有一个对女配死心塌地的男二号，整天帮着女配整死女主。

这书能火大概是胜在作者的好文笔和之前已经积累的读者群，虽说觉得它俗，但这书就是火了，林雪可没挑挑拣拣的本钱，挑戏是大腕儿的专利，林雪就是一个微博粉丝不到百万的小明星，不靠潜规则上位就已经很对得起自己了，角色再蠢再傻白甜，只要公司给接，有曝光率，就得咬牙，演！

她对新接到这个角色很重视，虽说导演不是国内顶尖大导，制作成本也不大，演员除了男主角何清润之外，也多以没什么名气的新人为主。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出演女一号，女一号意味着一部剧的演员表中最先出现的女主演，多风光啊。

并且，她当初能拿到这个角色的原因横竖......不太光彩。

化了个淡妆，涂上她最喜欢的Dior999，林雪捞起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裙子换上，再戴上墨镜和帽子，拎包出门。

跑出小区来到车边的时候，她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车里开了空调，温度适宜，她坐上去，舒服的呼了一口气。

白欣欣转过头来看着她，指着她的嘴巴，声音含糊的说：“你口红这颜色一点儿都不符合宋思思那小清新，一会儿化妆师就得给你擦了。”

关上门后林雪才发现车里飘散着一股鸡蛋灌饼的味道，她嫌弃的皱了皱眉，再伸手拨了拨黏住脖子的几丝头发，回：“什么小清新，分明就是一傻白甜。”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化妆镜来，照着自己小巧的嘴巴，满意的抿了抿嘴，“我就喜欢这颜色，再说了我也没全涂，她非要擦就擦吧。”

说完她还不忘数落白欣欣：“天天吃鸡蛋灌饼，你也不嫌腻得慌。”

白欣欣刚咽完最后一口饼，哈哈笑着说：“我看是你太想吃了吧，你得保持身材不能吃，也不能不让我吃啊。”

林雪闻言瞪了她一眼，“胖死你！”

白欣欣又是一阵乐，朝后递过来一盒酸奶燕麦和一盒蓝莓。

林雪一个人住，不怎么喜欢动锅子，正好白欣欣这吃货天天都要吃早点，所以几乎每天的早饭都是白欣欣给她准备的。她一看白欣欣手上的东西就苦着一张脸，左手接过盒子，右手伸到开窗户的按钮上，刚想按下散散车里的味，想了想还是作罢，把手收了回来。

通体黑色的保姆车顺着车流平缓驶出，林雪吃完后靠着后座假寐，不多时就到了片场。

* *

这是个废弃的工厂，白欣欣领着林雪来到化妆间。林雪拿着剧本刚一坐下，化妆师就在她脸上描描画画。

口红果真被擦掉了，换成了淡淡的粉色。

好像她周身的距离感也被这淡色的唇彩掩去大半。

林雪捧着剧本看了个大概，上午拍的内容是女主跟男主在一起不久后，女二心生嫉恨，伙同男二绑架女主，总之就是被狂虐的一场戏。

想到要从打人的变成被打的，林雪叹了口气。接过白欣欣递过来的白色麻质长裙换上，看着镜子里那个被衣服显得清纯又无害的自己，林雪无奈的笑笑，出了化妆间。

场地已经布置好了，演员也已经就位，导演简单的交代后，第一条开拍。

“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林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女二号拽着她的头发，把她从车里一路往里扯，男二号不时推搡她一下。

刚被扯到门口，导演大喊：“停——”

林雪直起身子看向导演。他站起身来拿着喇叭喊：“琬婷，你是要绑架人，别一副怕拽坏了的样子，你恨宋思思，用点力拽——”

听完导演训话，柳琬婷咬着唇愧疚的点点头。

柳琬婷是从网上火起来的，也就是所谓的“网红”，她长相清纯可爱，两年前拍的一组照片在网上广为流传，她就火起来了。在加上她本身性格也很好，经常直播跟网友互动，她在微博上的粉丝人数是林雪的两倍还不止。

但这是她拍的第一部戏，统共也没演过几场，没经验的她总有点放不开。

林雪看她这样，便凑过头去笑笑，小声说：“柳柳，没事儿，你可劲儿拽。”

柳琬婷朝林雪投来感激的目光，随即笑着点点头，她深呼一口气之后开始拍第二次。刚一开拍林雪就后悔刚刚说过的话了。这一次柳琬婷还真不客气，面露凶色，把林雪的头皮扯得生疼，她的眼泪因为生理的缘故直接从眼睛里渗出来，得，都不用演了。

柳琬婷边骂边把林雪拽到屋子里一下摔到地上，林雪哭了一气，她又骂了一气，端起一盆水就往林雪身上浇去。

“停停停——”导演的喊停声和盆摔到地上的声音同时响起，导演接着说：“从头顶上浇啊，你冲着她腿泼干嘛。”

......

就这样，林雪一上午被拽着头发随便摔不说，还被水泼了无数次。

剧组把盒饭发完后，林雪和白欣欣来到休息室。

“小雪，你快先吃饭，一会儿还得赶通告，我给你擦。”白欣欣把饭盒递给林雪，再来到她身后，轻轻的用毛巾给她头发吸水。

身上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但由于刚刚被浇了太多次，并且里头有穿堂风不时吹着，林雪觉得头有点昏昏沉沉的，她吸吸鼻子，接过饭就吃起来。

剧组的盒饭有一荤四素，林雪夹起炒青菜，在白米饭里裹了一圈，把油吸了个大概才往嘴里送。她用筷子指着肉，含糊不清的问白欣欣：“这肉是鸡肉还是猪肉？”

“鸡肉，我交代的，放心吃！”

其实林雪很喜欢吃猪肉，特别是五花肉，但自从考上电影学院之后，她就不怎么吃了。猪肉脂肪含量高，像她这种易胖体质只能吃蛋白质丰富的鸡肉、鱼肉之类的，还不能多吃。除此之外，米饭和面食更不能多吃，一吃就水肿，上镜不好看。

白欣欣看着认真用米饭吸油的林雪，脑子里浮现出她刚刚被反复“折磨”的场景，一时有点心疼她，她拿过吹风机，小心的给她吹头发，“你多吃点的，就一顿，胖不了。”

林雪耳边都是吹风机的嗡嗡声，压根儿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觉得热风吹到头上，昏沉沉的直想睡。

吹至半干，白欣欣拔下吹风机，半开玩笑的说：“你太好说话了，真是越来越没气场了，相当年我跟着你混就是看中了你那冷冰冰的样子，果真还是太青涩啊！”

林雪这才抬头，一挑眉说：“我没气场？”

演戏以来，她接到的角色尽是些女军官、女保镖、保护小姐的会武功的丫鬟之类的......微博留言里还一溜儿叫她大哥的。

她，没气场？

白欣欣盯着林雪明显不乐意了的脸，她的妆容几乎被几大盆水尽数浇去，此时眉毛微挑，嘴角微抿，一张脸上是掩不住的明艳。

白欣欣有点恍惚，眼前浮现出的是第一次来到公司时看到的她的照片，乌发红唇，没有文艺青年的颓唐，亦没有过多的妩媚性感，只是觉得漂亮，漂亮到让人不太敢靠近。

后来，日渐相熟后，白欣欣是对林雪说过这些话的，她听后只挑着嘴角一笑，不正经的说：“你觉得我不性感可能只是因为我胸不大。”说罢还大大咧咧扯开领口往里看，“真惨——你说我是不是该吃点木瓜炖排骨补补？”

......

林雪伸手在白欣欣面前晃着，“嗨，回神了姑娘！”

白欣欣：“......”

林雪把饭盒递给她，“不吃了。”

“怎么这就不吃了？”饭盒里的饭只吃了三分之一。

林雪：“头疼，不知道是不是被柳柳扯得，吃不下。一会儿找她算账去！”

白欣欣听完，自觉收住了笑，林雪演戏的时候很拼，有一次拍动作戏，挺危险的，她不要替身自己上，她夸她两句却被她顶回来：“演员演员，自己拍戏是本分，什么时候这都值得夸了，夸我这个你还不如夸我漂亮呢。”

“姑娘——别思春了！”林雪看着面前呆滞的人，一脸无奈，“白白，你不会真想男人了吧？一直发呆，赶紧的，收拾东西了。”

白欣欣回神，愣愣点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该准备赶下午的日程了。

* *

下午，林雪得赶去录制一个综艺，再回来转场接着拍另一场戏。一部正上映的新戏正播着，林雪作为女N配难得有机会上这档在国内蛮出名的综艺，公司当时争取了不久。这样难得的机会她自然珍惜，毕竟现在，在某种程度上，上综艺要比演戏更吸粉。

节目过程中玩了很多室内的小游戏，她玩得格外拼，虽说到时候很可能一刀就剪没了。

等再回到片场时，她已经累得全身酸疼。

“快，咱们先吃饭，完了就差不多得拍了。”

林雪难得的耷拉下平时挺得直直的背，冲白欣欣点头，看来是真的累了。她吃饭时多吃了几口，拍拍脸打起精神看剧本。

这一场很简单，女一号在男一号的公寓里看电视，女二打开门进来发现女主，两人起了争执后，女二强行把女主拽出去。

林雪苦着脸想：又他妈要拽我！

以前演的角色都不是懦弱的，她有点头疼，心道女一号还真不是随便当的。

还好台词简单，只有几句类似于“你干什么？”“你放手！”之类的话，到时候自由发挥也行。

外头有不规律的吵闹声，眼前是催眠的字，林雪坐在凳子上都快睡着了。天色已经暗下来，等了没一会儿，门口有人敲门通知开拍。林雪解放了似的站起身，晃晃有点昏沉的脑袋才走出去。

戏拍的还算顺利，她们俩一路拉扯到门口，柳琬婷人看起来瘦，手劲儿可是一点不小，跑了一下午的林雪有点招架不住。

不知道是因为穿了高跟鞋还是自己头晕脑胀腿还酸的缘故，在被拖到门口时，林雪身子被扯得猛地一歪，身子以怪异的姿势一扭。

坏了！

林雪闭了闭眼，在心里哀怨暗骂：我去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