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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煊

作者:印久 | 分类:现言 | 字数:27.4万

55.两种失落

书名:春煊 作者:印久 字数:3142 更新时间:2024-10-29 21:56:53

韦景煊跳下车, 看了看身后,确定没人跟踪,便一头钻入一条窄巷, 转了几个弯, 来到门牌号“108”的宅院门前, 敲了三下门。

里面有人问:“谁啊?”

韦景煊答:“西街卖鸡蛋的, 上次你们定了二斤草鸡蛋, 今天我亲自送过来。”

门开了,韦景煊穿过两进院子,来到内客厅中。曹笃、黄明堂等几个熟人都在, 韦春龄也在。

众人见到他,和他打了招呼。黄明堂上前一把勾住他脖子, 大声说:“你这小子, 做卧底的本事真是一流!怎么, 想不想哥哥?”

韦景煊不太适应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又不愿被人看出破绽, 便也学黄明堂样,摸了把他的脑袋,说:“想死了。”

他自以为动作豪爽,其实并非如此。黄明堂被他摸的僵了僵,余人也怪异地看着他俩。

韦春龄暗暗好笑, 替弟弟解围, 问他来时有没有人跟踪。

韦景煊摇摇头:“我换了三辆马车, 即便有, 也甩掉了。听说咱们的民兵没能进城?”

曹笃说:“赵尔丰的军队守着城门, 我们的兵没有他的同意,进不了城。”

黄明堂忿忿说:“所以老祖宗早说过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我们辛辛苦苦地营救蒲殿俊他们,他们倒好,一出来就发表什么狗屁告知书,让老百姓停止反抗,继续乖乖地当清廷的奴才。哦不,是当四川军政府管辖下的良民。可这个临时军政府,日常花销问原四川总督拿,军队归原四川总督管,所以百姓还是清廷的百姓,奴才还是满人的奴才。蒲殿俊他们什么也没能改变,倒阻碍了我们的进程。”

韦景煊今天来本是接受表扬的,听了曹、黄二人的话,他多聪明,立即明白了他们的不满。他说:“我和师父本来已准备好了将他们劫出牢房,但蒲殿俊不肯白白被关,恰好赵尔丰找他们谈判,双方弄出个四川军政府来。好歹蒲殿俊他们平安出了狱,我们也尽了心力。我不想多话,但看赵尔丰的意思,即使是空头衔,他也不想让人占多长时间呢。”

他几句话,将责任推卸干净,又勾起众人新的希望。

曹笃说:“赵尔丰不甘心让蒲殿俊当这个都督,此话当真?”

韦景煊说:“我看是这样。”

这时,脚步声响,侯英廷走了进来。曹笃忙站起:“英廷,你来得正好,我有事和你说。”

侯英廷已经看到韦景煊,他微微挑了挑眉,本能地又去看韦春龄,想作比较,目光一触到她,却像她身上长了弹簧,迅速被反弹回来。韦春龄则维持着两边唇角各向上五度的微笑,蔼然不动。

韦景煊心想:“春儿和这个人怎么啦?”

曹笃将韦景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侯英廷想了想,说:“我让部下分批混进城,赵尔丰如有异动,我们就以他违背三十三条为由,拉他下马,收了他的军权;他便没有异动,我们也可以制造契机,逼他行动。四川地理位置重要,没道理让他继续占着。”

曹笃喜说:“我和你看法相同。”

他们商讨接下来的行动,韦春龄不时插几句话,表现与她作为韦景煊时没多大不同。但韦景煊不这么想。

他越看越不对劲,等众人告一段落,曹笃让上茶时,他抢着倒了杯水,送到侯英廷面前,微笑搭话:“英廷哥哥,几年不见,你没怎么变啊。”

侯英廷接过茶喝了一口:“还好。”

“家里嫂嫂还好吗?”

侯英廷呛了口水,咳嗽了几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多谢关心,她还好。”

韦春龄忽然站了起来,对曹笃说:“笃哥,接下来没我和景煊的事了吧?我久不见他了,想请个假,和他好好叙叙。”

曹笃忙点头,说:“你们都辛苦了,先去吧,要有事,我让人再通知你们。”他又叮嘱韦景煊,在赵尔丰处千万要小心谨慎。

姐弟二人告辞离开。韦景煊注意到一屋子男人,或恋恋不舍,或若有所失地望着韦春龄背影,连那个侯英廷,也似有闷闷之色,他不觉好笑。

二人憋了一肚子话,决定不如就去总督府说个痛快。

他们走了没几步,韦春龄忽然回头:“谁?”

他们背后的小巷空无一人,连投在地上的树影也静滞不动。

韦景煊问说:“怎么了?”

韦春龄说:“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他们站立了两秒钟,韦春龄没再发现异常,便重新走向街上。韦景煊赶上几步,拉住她一手。他的手上已滋出一层薄薄的汗。

韦春龄叫了车,和弟弟一起去总督府。她心想:“刚才肯定有个轻功高手在我们身后,就不知是冲我们而来,还是恰巧路过。景煊胆子小,我还是当作无事发生吧。”

车平安抵达总督府。韦春龄再没觉得异常,便真当无事发生了。

总督府中人知道韦景煊是赵尔丰跟前的红人,见他带了个长得极似他的女孩进门,猜测是他亲戚,也没多问。

秦逸民完成救人任务后,已经离开成都。韦景煊现住他的屋子。在主卧边上,有间四面玻璃的耳房。韦春龄搬来两张湘妃榻,韦景煊弄了些茶果点心,姐弟俩躺在榻上,边吃边谈。四面风光,一览无余。

两人像小时候一样,交换了彼此的经历。韦春龄遇到天大的事,也只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说完;韦景煊则顺叙、倒叙、插叙,一件小事也要极尽夸张渲染。等他说完,日已西斜。

姐弟俩出外吃了顿火锅,韦春龄买了两瓶剑南春,韦景煊买了鸭胗肝、泡椒鸡爪等零食,两人回到玻璃耳房,继续吃吃谈谈。

也许入夜后,人容易脆弱,因而变得坦诚,韦春龄先问弟弟:“你怎么知道他有妻子了?”

韦景煊心想:“来了。”他老实回答:“他这个岁数了,长年孤身一人才奇怪。而且,他已经知道你是女孩,却还对你不冷不热的,我就料定,他家里肯定有人了。”

韦春龄沉默片刻,才说:“原是我想得天真了。我们以前有过婚约,后来我自己喜欢他,觉得他也喜欢我,不过误把我当男孩,才不敢承认,一旦误会澄清,我们就能水到渠成地在一起。”

“都怪我。我要是早点和你换回来……”

“早点换回来又怎样?我在京津活动,他在广西驻守,难道真要我为这事特地跑去向他解释?我成什么了?况且,我总以为,如果我们有缘,我能等他,他自然也能等我。”

“你才多大?他多大了?而且,男女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话从韦景煊的口中说出,别有一种新鲜的刺激。韦春龄又顿了顿,说:“也许吧。缘分也是。没有圆满落幕前扯什么有缘,都是水中捞月,镜里簪花。说到底,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了。我是认准了他,他对我,却是无可无不可的。”

韦景煊默默地把侯英廷和韦守中的对谈又想了一遍,他心中怀疑,侯英廷故意拿妻子当挡箭牌,好绝了韦守中要他娶他女儿的念头。不过这种话,他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他和他姐姐再好,也不能随意伤她。

韦春龄动手给自己倒酒,自言自语地说:“罢了罢了,就当我做了一场痴梦,现在梦醒了,喝点酒,把伤口冲一冲,明天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韦景煊“噗嗤”一笑,把自己杯子中的茶水往地上一倒,将空杯往韦春龄面前一推:“我陪你。”

韦春龄做了个鬼脸:“你这点酒量?行了,我要痛快喝一场,可不想喝几口就给你收拾残局。你的心意我领了。”

“你别小瞧人,我也不是当初一杯倒的韦景煊了。况且,我也要浇一浇情伤。”

“你?可那木那小妮子,不是喜欢‘景煊’到昏头了吗?”

“别提了。”

韦景煊将那木对他的表白表述了一遍。韦春龄听得目瞪口呆,继而伏榻大笑。韦景煊苦笑:“我怎么对她,她到头来都是喜欢你,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许,你和她才有缘。”

“屁的缘分。”

“对,屁的缘分。”

姐弟俩当晚放怀畅饮。韦景煊喝到一杯半,已经不省人事。韦春龄自斟自饮,慢慢地将剩下的酒全部喝完,倒头睡觉。

次日一早,韦春龄收拾好了,独自离开。

她刚出耳房,便看到那木在院中一棵青松下等她。女孩子婀娜的身姿和鲜艳的容貌,衬着树的直拙和沉郁,像一幅画似的。

韦春龄眯眼欣赏了片刻,甩袖走向院门。

那木重新见到她,许多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她紧张得手足微微打颤。她深吸一口气,向她迈出一步:“你回来了,为什么……”

韦春龄打断她:“他喝醉了,还在里面睡着。”

“谁?”

“我弟弟。”

那木心虚地瞥了眼耳房:“我有话要和你说……”

韦春龄再度打断她,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木:“你真的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吗?”不等那木回过味来,她甩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