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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煊

作者:印久 | 分类:现言 | 字数:27.4万

34.大太监

书名:春煊 作者:印久 字数:4578 更新时间:2024-10-29 21:56:53

小钩子远远地看到奕劻房里的小厮祥图走来, 就跑进屋喊:“来了,来啦!”

里屋那木回了声:“已经好了,你让他进来。”

祥图顺利进入了屋里, 正好韦景煊和那木从里面走出来。韦景煊见了他就问:“你怎么来了?王爷又有什么吩咐啦?”

祥图说:“来了几位客人, 不知怎么谈到古今名画上, 他们想瞻仰下王爷收藏的几幅元代画面的作品。王爷想起有一幅王蒙的画在世子福晋处, 所以派奴才来拿。”

韦景煊说:“是《幽壑听泉图轴》吧, 我已经临摹完了,早想还给阿玛,一直忘记, 你来了正好。”

韦景煊叫小钩子进屋,将一只长圆筒交给祥图。祥图谢过她, 背着圆筒走了。

他一走, 韦景煊便对小钩子使了个眼色。小钩子会意, 急忙跟上去。

那木有点担心:“真倒霉,这画摆在那儿多少年了, 无人问津,怎么今天突然有人要来赏鉴了?不会被他们看出破绽吧?”

韦景煊心想:“哪有这么巧的事?说不定是奕劻舍不得画,怕我刘备借荆州,一借不还,才故意找了个借口问我要回去。”

他说:“这画是圆明园烧了后从宫里流出来的, 没有多少人见过真迹。要论笔法, 我自信已经模拟得以假乱真, 唯一不足, 是乾隆爷在画上盖下的一个个大印。金石非我所长, 时间又太仓促,但愿来客中, 没有端方一般的金石名家。”

那木被他说的更是紧锁眉头。

韦景煊安慰她:“真要被识破,大不了王爷责罚我一顿。庆宽那边,我们另想法子,你别愁眉苦脸的。”

那木叹了口气,依旧愁眉不展。

不久,小钩子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两人忙问她,她笑说:“小姐,你笔法如神,那些个文人墨客,并我们家王爷,没一人看出不对劲,都在那儿没口子地称赞画呢。”

韦景煊这才彻底放心。

这天下午,韦景煊和那木照计划,坐车去大栅栏街的茶庄见一个叫庆宽的人。

要说这个庆宽,原是和硕醇亲王奕譞府里的画师,后来进了内务府,因丹青了得,能画,能设计,能赏鉴,深受慈禧赏识,派了他设计颐和园,此后一路高升,从内务府员外郎,升至晋三院卿。

韦景煊因父亲的事要找人和慈溪沟通,第一个便找到他。

他们在包房中坐下不久,那木便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到底下一顶小轿停到门口,庆宽从里面走出来。

韦景煊说:“都说这庆宽有收藏癖,老佛爷让他负责收回圆明园中流到民间的文物,凡经他手的,倒有一大半,成了他自己家的东西。王蒙这幅真迹,也是当初圆明园中珍物,希望能让他满意,别再要求其它了。”

这次换那木安慰他:“他要钱也没关系,我把我的储蓄全带来了。”说着,她拿出一刀银票。

韦景煊一愣:“有多少?”

“十多万两吧。”

“这么多?”

“去年更多,东借西借,只剩下这么点啦。可惜你跟家里闹翻了,不然我们俩的钱凑在一起,准够了。”

韦景煊暗暗吐舌,想他一生的积蓄大概也不到这位小郡主的一个零头。他心里感动,想对那木说几句真心话,外面脚步声响,店伙计吆喝领路,已把庆宽领到门前。

庆宽身材矮小,文质彬彬。他的衣着看似朴素,料子、做工,却是绝好。他一个人进屋,要了壶太平猴魁,双方寒暄了几句。庆宽想:“醇亲王府的人和我说,庆亲王的小郡主找我,要我替她辨别一幅古画的真伪。现下看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她旁边这位花容月貌的,莫是那个奕劻抢来的儿媳?”

那木注意到庆宽偷偷看了韦景煊好几眼,她说:“庆大人,老实说,我对于字画,没多大兴趣,这次想找您辨认画真伪的,是我的大阿嫂。”

庆宽心想:“果然是她。”

韦景煊和那木合力,将一幅画从长圆筒中取出,一人执一头,将画展开。

画上崇山峻岭,小桥流水,上方还题了首乾隆的诗:“落落苍松下,人居绝四邻。清风永今日,明月是前身。有水隔尘世,无桥度客人。山樵高致在,底辨赝和真。”

庆宽只看了几眼,便吃惊地说:“这的是王蒙亲笔画的《幽壑听泉图轴》啊。我有幸见过一次这画的拓本,别的会弄错,这多处乾隆爷爷盖的章,断不会弄错。”

他说着笑起来。韦景煊明白他话中的调侃,也笑了一下。

韦景煊看看那木,说:“若庆大人不嫌弃,这幅画就送给大人了。”

庆宽眉毛一跳,连声推辞:“这画得来不易,庆王爷想必也爱如珍宝,我无功不受禄,怎么能据为己有?”

韦景煊说:“庆大人,您是聪明人,我也不跟您绕圈子了。前些日子,不知是谁在老佛爷面前参了我爹一本,说他暗中勾结康有为和梁启超,欲对朝廷不利。老佛爷听后大怒,立刻革了他的职。庆大人是老佛爷跟前红人,还望能代我爹,跟太后美言几句,洗清他的冤屈。”

庆宽痴痴地看着王蒙的画,好似恨不得钻进画中,呆着不走了。他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韦景煊的话,犹豫说:“老佛爷最恨康、梁党,举朝莫不知晓。别说韦大人,就是比韦大人来头大十倍的,现在也还吃着苦果子呢。其它事,我或可勉为其难,在老佛爷面前进言一二;这件事,可实在超出我所能为。”

韦景煊说:“此事自然极难,所以我们才想到找庆大人帮忙,除庆大人外,没人能够了。”

庆宽又看了几眼画,忽问说:“庆王爷知道你们送这幅画给我吗?”

韦景煊说:“他不知道。”

“这要命了。万一以后他察觉,问我要起来,我哪敢不还?”

“庆大人放心,他轻易察觉不了。”

“哦?大概王爷宝贝太多,从来不看一眼这画?”

“倒也不是,王爷偶尔也会看一看画的。所以我先问他借了这画,照本临摹,画了一幅。现在王爷手上的,是我的仿画;庆大人即将带回府的,是王蒙的真迹。”

庆宽惊讶地重新打量了番韦景煊。那木从旁说:“我大阿嫂画的和王蒙的简直一模一样。今天有客人上门,要和阿玛一起看这幅画,他们全没看出来呢。”

庆宽说:“看来贝子福晋,也是丹青高手了,以后倒要多请教。”

韦景煊说:“我小时候学过几年画,若能蒙庆大人亲自赐教,真是三生有幸。这画还请大人收下,我爹的事,也有劳大人费心。”

话又绕回到韦守中身上。

庆宽在包房内踱来踱去,一面见猎心喜,很想将王蒙这幅画据为己有,一面又觉得韦守中这事颇为烫手,别说毫无把握劝慈禧回心转意,即便真的能够,他也不想因此得罪袁世凯和庆亲王。

他突然停步,双手一拍:“有了。”韦景煊和那木都期待地看着他。他说,“当今天下,若有一人真能叫老佛爷改变心意,此人只能是他。”

另外二人齐声问:“是谁?”

“李莲英大总管。”

那木恍然大悟:“我怎么竟忘了他?”韦景煊似乎也听过这人大名,默不作声地听庆宽说下去。

庆宽兴奋地搓着双手,又深情地看了眼已经收到圆筒里去的画,他说:“只要此人出马,韦大人立即便能官复原职。”

韦景煊说:“到不求官复原职,只希望澄清我爹的冤屈,免教诬告的小人得意。”

庆宽好奇:“令尊大人果然和康、梁二人无关吗?”

韦景煊理直气壮地说:“我爹一心忠于老佛爷,怎么会和背叛过老佛爷的人有往来?”

庆宽心里不信,但也不深入追问。他谈到请李莲英帮忙需给出的费用,不等韦景煊开口,那木就说:“十万两银子,够不够?我丑话说在前头,超过这个数,我们可没有了。”

庆宽本只打算要五万两的,一听之下,皱皱眉头,说:“要请动那位,十万两恐怕……罢了罢了,这画我实在喜欢,若是不够,我宁愿自己贴补上。”

那木欣喜地瞥了眼韦景煊。她是急性子,当场点出十万两银子的银票,交到庆宽手上。

庆宽也不再点,随意塞进袖囊,笑说:“小郡主够爽快,叫我想起我以前的小主子、现在的贝勒爷了,真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那木脸上一红,沉下脸不说话。

庆宽拿了钱和画后,要他们等他消息,他先下楼,坐轿走了。

韦景煊对那木千恩万谢,可也有些心疼,他说:“十万两,就这么没了……”

那木说:“没事,等下次过节,阿玛心情好,还会给的。”

“这些钱,我一定想法子还你。”

“可千万别说这见外话。我反正快走了,能最后帮你和景煊哥哥一个忙,也算了结一个心愿。”

韦景煊皱眉:“这话我怎么不懂?你快走了,你要去哪?”

那木苦笑:“你没听那位庆大人说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阿玛已经把我许配给醇亲王的幼子载涛贝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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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庆宽,他离开韦景煊二人候,先回府放好了画,然后再赶往宫中见李莲英。

李莲英正好要去慈溪处当班,庆宽一把将他抓住,将韦守中女儿求他洗刷父亲冤情一事说了,再偷偷塞给他三万两银票。

李莲英喜说:“那么多?”

庆宽面不改色地说:“只有您才真正能在老佛爷面前说得上话,这些算不得什么。”

李莲英站着想了会儿,计上心来,他说:“我看袁世凯那厮不顺眼很久了。他送的那只贼厮鸟,每天叽叽呱呱,吵得我脑仁疼。行,这次咱们就恶心他一回。”

为了表示对庆宽好心传递消息的谢意,李莲英很大方地从三万两银票中抽出三千两给他。庆宽自然不敢要。二人推托来去,最后,李莲英差点翻脸,庆宽才好歹收下了。

李莲英来到慈禧处。老佛爷今日气色不错,正在观赏几株印度进贡的红睡莲an这种睡莲经特殊方式培育,栽在盆内,到了花期,每日傍晚开花,上午闭合。

本来,尚未到红睡莲开花的时节,但为了讨好太后,送花使者不知采用了什么方法,光线一暗,盆中的数株睡莲便渐渐舒展身体,露出血红的花瓣。

李莲英灵机一动,便劝慈禧说,难得这花路远迢迢,赶来供老佛爷一顾,若单是看看,未免不足,何不与花合影一张,也算不负送花人的殷勤。

慈禧让他这就去安排。

李莲英又说,若单是合影,似缺少趣味,莲花在印度,被视为圣物,与佛教有甚深缘分,不如老佛爷就扮作观世音菩萨,来和花合影。

年老的人,有时性情反而和孩子一样。慈禧听了这建议,喜出望外,不但自己扮,要求李莲英也扮。

李莲英笑说:“奴才名字中就有个‘莲’字,生来就是供奉老佛爷的,奴才还要扮什么?”

慈禧也笑说:“你别油嘴滑舌,哀家若扮,你也逃不掉哦,今儿个干脆一起发疯,搅闹回天庭。”

李莲英选了韦陀菩萨来扮。

摄影师带了器具来后,李莲英吩咐先照慈禧和红睡莲,再照他和红睡莲。

慈禧不惯照相,拉长着脸,有些紧张。她让李莲英站到她身后,合影一张,李莲英笑说:“不必站了,奴才和老佛爷的合影,已经有了。”慈禧不明他用意,也不坚持。

次日,李莲英拿洗好的照片来见慈禧,他说:“老佛爷,昨日的三张照片,已经出来了,请过目。”

慈禧不解:“明明记得是拍了两次……”

“老佛爷,确实是三张:老佛爷先和睡莲合影一张,接着奴才和睡莲合影一张,最后老佛爷、奴才齐和睡莲合影一张。”他边说边呈上照片。第三张上,果然李莲英站在慈禧身后。因慈禧拍得早,她照上的莲花展开的比李莲英那张上面的小,而她与李莲英合照的那张,上面莲花却与她的那张上一模一样。

慈禧百思不得其解,李莲英叫来摄影师,让他将合成照片的原理,阐述了一遍。

慈禧深感惊讶,愈发觉得洋人的玩意儿,真是如鬼如神。

李莲英别有深意地对慈禧说:“这合成照片,能把不在一起的人,硬生生地拼在一起,好玩是好玩,但若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栽赃嫁祸,颠倒乾坤,不是令受害者有口难辩、有冤难伸吗?可怕,可怕。”

慈禧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问摄影师:“合成照片和原照没有一点区别吗?”

摄影师说:“合成照片再精巧,在内行眼里,终归和原照有差别。”

慈禧命人将韦守中在时报馆前的照片拿来,给摄影师鉴定。

摄影师早拿了李莲英的好处,一口断定:“这张是合成的照片。”

慈禧挥挥手,让摄影师退下。

李莲英小心窥探慈禧脸色,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但她只闷闷地坐了半天,才摇摇头,说了一声“胡闹”。

当天,袁世凯被叫进宫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垂头丧气地出来。

三天后,韦守中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