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女纪
作者:星期九 | 分类:现言 | 字数:17.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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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他的世界满目疮痍
十五岁那年, 胥正泱的脸上已经有了同龄人没有的成熟与凝重,他不是没有童心,不是没有好奇, 不是没有如同学那样的玩劲, 但是他不一样, 他的肩上背负了太多东西。所以, 从小他的忍耐力就是非人所能想象的。
母亲走的那天, 他终于又见到了父亲,他从没那么憎恶过他,那么强烈的憎恶!父亲坐在盖上白布的母亲身边, 肩膀一颤一颤,他知道父亲在哭。自从父亲抛下他和母亲走后, 他就再不觉得父亲是爱母亲的, 哭, 流泪,那只不过是忏悔, 对母亲的愧疚。他憎恶这样的眼泪,厌恶父亲的忏悔。
父亲伸手隔着白单轻轻触上母亲的脸庞,他奔了过去,一把把父亲的手打开。他用身体护住母亲冰冷的身躯,狰狞地看着父亲。他至今记得父亲当时的眼神, 不可置信, 没有怒气, 只有让人悲凉的不可置信。或许父亲从没想到过, 有这么一天, 他的儿子会用这种方式对待他。彻头彻尾的悲凉。
什么依靠都没有无法生存的他,最后被父亲带回了新家。面对又是姨妈又是后母的女人, 面对似真似假天真的弟弟,他只想逃离,越远越好,每天生活在恶心的世界中,终有一天他会崩溃。于是他的成绩开始一落千丈,于是他学会了打架,学会了喝酒,学会了一切不良学生的所有习性。
老师找上了家长,父亲忙于工作,于是女人便先知道了他所有的举动。这天和几个外校的狐朋狗友喝完酒,半夜回去的时候父亲和女人正在小厅等着他。父亲怒气冲天,颤抖的手指指着他,眼内血红。女人则在一旁继续数落着他的恶行。
对母亲的思念,对父亲和女人的憎恶,加上本来就强烈的自尊,促使他也顿时血气腾升,随手执起身边的瓷器摆设就扔向女人。女人闪躲及时,却偏不巧砸到了被吵醒的小沐,小沐的左腿霎时被飞片划了道极深的口子,殷红的鲜血沿着腿部流出一条刺目的痕迹。
女人和父亲像失去了理智,女人数落得更加厉害,父亲松开皮带就欲抽过来。此时的他却反而笑了,笑得使人浑身森冷。他不要再呆在这个家了,不是,这根本不是他的家,是个恶心的囚笼,他要离开,再多呆一秒都无法忍受!
他什么都没拿,穿着校服就这么跑了出去,外面正狂风暴雨,打在脸上微疼,他眯着眼睛一直跑,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唰唰的雨声以及惊天的雷鸣。
………
“你跑出去后,你爸就追出去了,雨那么大,他又是近视,一心只想追到你,结果……结果没瞧见横穿过来的车子……等我赶到的时候,你爸已经不行了。”付小沐的母亲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等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此时窗外阳光明媚,却照不进房里两个人的心里。胥正泱挺直的面部弧线隐没在阴影里,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女人猜不出他现在的想法。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你母亲,可我和你爸才是真心的,事实上,我们认识比他认识你母亲更早,他娶你母亲,是因为和我怄气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有了你。之后发展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知道你恨我,到现在依然没变,可是小沐是你的亲弟弟,确确实实,而且他为了你已经好几年没怎么和我好好说话了。他现在这个情况,我再恨又有什么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好,快点好。姨妈只有靠你了。”
胥正泱浑身一僵,薄唇微抿。姨妈,呵,这个词有多久没听见过,从她的口中。女人的声音略带哀求,而他的世界是满目疮痍。
纪默芷到晚上才知道小沐进了ICU,隔着玻璃看人的感受很不好,更何况他的鼻端还被插着氧气管,周围悬挂着好几只瓶瓶罐罐,旁边是心跳仪器,那绿色微弱地一跳一跳,跳得人心慌。
她没有见到胥正泱,也许是他刻意在躲着她。
自从那晚在酒吧喝酒之后,朱子熙好几次都“偶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有时和她一起去医院,有时送她回家。他总是说些好笑的事情,逗她开心,她的心情在他的开导下,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只有每当夜深人静无人之时,隐痛的撕裂才会袭遍全身。爱上一个人很容易,但越想要忘记,越是发现这样的挣扎简直是徒劳,爱情就仿佛是蜘蛛结的网,一旦沾上,想要逃脱恐怕没那么容易,然后心灵和身躯被逐渐残噬。
“这个周末,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干什么去?”
“还记得我教过你攀岩么?一步一步用力爬上去的感受。”
“去攀岩?”
“嗯。到时我开车来接你,不远。”
晚上纪默芷趴在窗台上,现在的春风已带着微微的温度,吹在脸上犹如在被人轻轻地抚摸,时不时还夹杂着诱人的花香。
她没有立刻答应朱子熙,或许她是更想一个人静静的,就像以前等待他的那会儿,宅着,别样的释放自己和自己的感情。
手机放在床柜上响了起来,她拿起,是一个陌生号码。犹豫着要不要接起来。
“喂,哪位?”如平时一般的语气。
“……”出乎意料,那头没有说话。
“喂,请讲话。”
“……”那头依旧不出声。
她也不发声音,静静听对方扑在话筒上的呼吸节奏。胸口起伏渐快,她心里已约摸猜到对方是谁,拿着电话连动都不敢动,更不敢说话,只怕她一有动静他会立马挂掉。她卑微地发现,她宁可一直这样,听着他的呼吸,知道他们有着某种共同的联系,她便是满足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
可是很快,电话还是挂了。嘟嘟的忙音,响在耳际,也转到了心里。
她慌忙跑到窗台,探出身体向外寻去,清色月光下静谧的梧桐路,没有她期待的人,连影子也没有。
她整个人像个被抽了气的充气娃娃,无力地靠在窗栏上,手里紧紧拽着手机,仿佛还在等待它再次响起。
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胥正泱缓缓搁上听筒,一块钱三分钟,三分钟结束了,电话便自动切掉了。手摸进口袋,口袋里是刚才拿10元纸币换的10个硬币,还剩下9个。
还有9个,但是他没有勇气再放进去,拨下那个熟悉的号码。
他靠在亭壁上,然后沿着索性靠坐了下来。手架在弯起的膝盖上,头仰靠着,颓然地闭上眼睛,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两滴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慢慢滴落。
不知坐了多久,胥正泱被手机震动震醒。动作懒散地从口袋中拿出查看,屏幕照得面孔荧亮。
幽深的瞳孔骤然缩紧。
上次在酒吧的时候,王佐明就提到过被邀请去英国听演出的事,当时纪默芷心里没在意,没把这件事惦记着,没想到王佐明在每周例会上再次提了出来。
会后王佐明私下也又提了两遍:“小纪,我看你最近挺不开心的,整个人没了神采,做事也没魂,有气无力的。到外边走走,对自己有帮助,还可以散散心,反正也没多久,顶多半个月。”
她想在确定他们手术的日子后,再决定去与不去。
周末,纪默芷买了点东西到医院带给付小沐的母亲,然后在大玻璃前看了会儿。
“谢谢你经常来看小沐,能有你这样的姐姐他肯定很高兴。”
“可我什么也忙也帮不上。”
“没有,已经足够了。”
他们并排着,都透过大玻璃窗望着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的付小沐。过了会儿,付小沐的母亲说道:“我今天来的早,小泱还没过来。其实过来了又能怎样,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看着他,看的只有心里难受。”
“小沐会好的,他那么可爱那么善良,相信他可以挺过去的。”
付小沐的母亲有些激动地握住纪默芷的手,仿佛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她的那句话上。刚想说什么,瞥见了纪默芷身后渐渐走近的朱子熙和胥正泱。
朱子熙走近后,很礼貌地叫了声付小沐的母亲,然后笑说:“我一来去找许医生的时候,正巧他也在。”
纪默芷回头望向胥正泱,只见他自然地走到大玻璃前,目不斜视地看着里面,自始至终没有瞥过她一眼。
他们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过面了,那个电话明明是他打的,为什么见了面他依然可以这么冷漠?手足无措间,听见朱子熙唤了她一声“大头芷”。朱子熙顿了顿,然后说:“我们走吧。”
“你们要走?”付小沐的母亲问,回过头想了想也对,他们没有义务一直要陪在医院里,“嗯,谢谢你们那么关心小沐,一直过来看他,浪费了你们自己的时间。”
“不是的阿姨,关心小沐并不是浪费时间,只是最近大家都过的很压抑,据说攀岩能通过挑战自我从而达到减压的效果,所以我们想去尝试一下。”朱子熙解释道。
付小沐的母亲点着头,“嗯,你们年轻人的东西我不太懂,我这个年纪攀岩也不行了,别弄折了自己就好。你们去吧。小芷啊,谢谢你的东西。”
“不客气的。”
朱子熙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可以走了,她点头,刚想转身,胥正泱这时转过了头,看向了他们。
纪默芷顿时心酸不已,要不是他们分了手,她与他该不是这般的疏离,该不会有着这样的距离,她可以很平常地呆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胥正泱凝视着她,似乎嘴角勾起了笑,隐隐的,微不可见,仿佛在跟她说,去吧,玩儿的开心。可是他的眼神她却怎么也看不出笑意,淡淡的,淡淡地看着她。
她最终转身走了,和朱子熙一起走了,没有回头,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