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不应该过来的。”晕柔的橙色片光中, 他侧面对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侧面很好看，弧度柔和分明, 从下巴处颌骨飞扬直上, 就如他本人, 美中带着清冷的尖锐。

“我只是想见你。”她慢慢走近。此时的他变得陌生不已。

他自然地将手中的照片在她恰好能见着的前一刻, 夹进旁边的一本书里, 动作连贯，又毫不显慌张。

再看时，他的眼中没有了前一秒看照片时的温柔笑意, 淡漠的，淡漠的……疏离。她不愿相信, 甚至讨厌这样的的错觉。

胥正泱抬起左手, 玻璃面黑色底的手表在灯光下折射出一道亮。眉头微蹙：“演出应该已经开场了。算了。”

他难道还想要她回去上班么？！她心里有些委屈。

他终于转过了头, 问她：“晚饭吃过了没？”

肚子是饿的，下了班直接奔会议室, 然后请假，回到医院，一气呵成，哪里有时间吃饭。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竟变成了：“路上买过点东西吃, 我不饿。”病床的小沐睡容恬静, 看不出如赵霄所说的有过短暂昏迷的样子。她问：“小沐没事吧？”

“睡着了, 只是一直出虚汗。”胥正泱的眼神变得深邃, 纪默芷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最后他叹出口气，一拿旁边搁在架子上的外套说：“看护已经来了, 今天就早点回去吧。”

越忍耐，身体的反应就越猖狂。在车站到公寓之间有着一条不长不短的路程，走几步饭店的菜香就把她诱迷得七荤八素。胥正泱回过头看她，她只好为了刚才的“脱口而出”硬着头皮前行。

胥正泱没说什么话，冷冷的，好像满腹心事，又好像什么也没在他心里。他对她说，她不应该过来的。他的表情认真而有带着些微的呓语，她却感觉意味深长，然而单单拿出来，又好像简单得只不过是批评她的私而忘公不负责任。

胥正泱的步伐很快，由于腿长，步子跨得又大，她跟得有些吃力。蜀菜馆远远飘来川香，肚子一阵咕噜，她偷瞄了眼胥正泱，多希望他马上停下来说他其实好饿。

然而胥正泱没有给她机会。

踏进家门的一刻，她决定了，等胥正泱进屋睡觉后，她就偷偷去厨房搜罗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胥正泱应该还是在责怪她的冲动，她这么认为，他从医院到家一路上没有如往常般牵她的手。虽然她回来是因为他，虽然有点点的委屈，但她是错了。不敢理直气壮，她微微低着头压着嗓子说：“我去收衣服。”

“不是没吃东西么，吃完了再干活。”

“……”猛停住脚步，回过头看他。

“我去煮面。”抛下这句话，胥正泱就消失在了厨房。刚走进去，他又回过来探出半个身子，对呆在原地的她道，“下次撒谎，别眨眼睛。还有，川菜容易上火，只适合偶尔吃一顿，而且你在感冒。”

原来什么都在他的眼里！

胥正泱的手艺很不错，面筋斗，汤鲜美，加上胃已经饿空，呼噜几声满满一碗就全进了她的肚子，连一滴汤也不剩。俗话说，心宽了吃饱了就容易犯困，电视里的影像越来越模糊。吸了两下鼻子，眨巴眨巴干涩的眼睛，眼皮沉重。

电视的光亮在两个人的脸上明灭，他一点没看进去。转过头，蜷在沙发上的她，头靠在背椅上，呼吸均匀，有些沉，面孔一亮一暗。闭着双目，倦容上睫毛微颤。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腹滑过她的脸颊，从眉峰缓缓到颧骨，再沿着颌骨向下。修长的手指停顿在她微尖的下巴上。

纪默芷的脑袋晕晕的，鼻子又不通，闭上眼睛整个人昏昏沉沉。睡梦中她绝望地发现自己病得更严重了，手脚开始发凉，只感觉愈来愈冷，人有些发抖。迷迷糊糊的，等再有些微意识的时候，她很奇怪身体已经不感觉冷了，梦里犹如被蚕茧包裹着的感觉，暖暖的，竟然一点也不冷了……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没有演出的周末，纪默芷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听半天才听出来，是一个大学时期不太说话的同班同学，贾静。记得去年聚会的时候，贾静和自己一样，大龄剩女一枚，什么都没，在一众又是结婚又是做了孩子母亲的同学里面，至少能彼此找些安慰。

结果相约出来见面，纪默芷下巴差点没脱臼，贾静的肚子已圆鼓鼓，大腹便便，满脸做母亲的祥静柔情。“老公出差，我不放心，就跟着一起过来了，当出来玩儿。前天去听了场音乐会，没想到见到了你，当时还以为看错了呢，七拐八弯的终于寻着你的号码，果然是你。你没怎么变呢，看起来还像个大学生。”

最后一句话，贾静只随口而说，寒暄奉承之语，但到了纪默芷耳朵里，却怎么听也不舒服。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离上次见面一年都没到呢。”

贾静看起来很幸福，手抚上圆鼓的肚子，道：“后来爸妈介绍，认识了个建筑师，人不错，就是太老实，我想自己也不小了，能套到个老实的也够了。两人对上眼看着都不错就把事儿给办了，后来，就有了……”

“恭喜啊！几个月了？”纪默芷又是羡慕又是伤感，估计班里剩下没几个档案里还是填未婚的了。

“八个多月，呵呵……那你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听你的好消息？”

纪默芷笑得有些假，自己都感觉撑不住的假。“不知道，呵，随缘吧。”

贾静认真道：“这可不行，年轻是女人的资本，我们手上的资本已经越来越少啦，不能再随缘了，再随下去，就没人要了。你想，男人老了可以找同龄的，也可以找比自己小的，女人老了，同龄的男人都不爱找这个年纪的女人了，都爱挑小的，所以女人年龄大了也就不值钱了。默芷，我的经验，有好的对得上眼的就嫁了吧，否则青春都浪费了，保不了值了。”

纪默芷笑笑，贾静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想到胥正泱和现在这个情况，谁会提。

吃过饭，贾静想买些婴儿用品，到时候带回去，有些牌子老家没有。纪默芷想反正也空，就答应陪着一起逛。

有人说，天生的母性会在不经意间迸发，即使是丁克成员，有时候看到小床或者小奶品小推车之类的，坚定的信念也会产生动摇。拿起一件小衣服，实在很小很袖珍，只够盖住大人的腹部，可爱至极。纪默芷看得欢喜，舍不得放手。

刚想拿给旁边的贾静作参考，一回头，只见贾静的脸苍白如纸，手捂圆肚靠在衣架子边上，额头现出密密的汗湿。

不好的念头直冲脑门。“贾静，很难受吗？是肚子不舒服？我……我去叫车，你再忍忍。”纪默芷慌乱了，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情，太突然，叫人毫无准备。她努力克制自己的颤抖，极力让自己冷静。

“呀！”往下一看，眼前立马一黑，贾静的裙子从腿根部已经被侵湿，有水从裙子里沿着腿部流下。

羊水破了！这是纪默芷的第一反应。是个危险的信号！

贾静的脸色比之前更加的苍白，眉头皱成一团，痛苦地强力支撑着自己快要站不住的身体。

纪默芷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装镇定指挥着店员照顾贾静，自己则跑出去叫车。偏偏这个时候这个地段，空车仿佛集体说好了似的，一辆也见不着。情急之下，她慌张拿出手机，打给了胥正泱。

她只觉得嗓子都在抖，一长串话后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说到了重点，下意识里把几句话翻来覆去的重复。

“别慌，我马上过来！”这是胥正泱在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

而纪默芷先等到的，却是另一个人。他们逛的婴儿用品店恰好在环亚大楼附近，开车经过正要回公司做工作交接的朱子熙，在路口无意间看到了急等的她。

“上车，我送她去医院。”了解了始末后，朱子熙当机立断将疼痛中的贾静抱上车，让纪默芷坐在副驾驶座上。她顾不了许多，贾静已是满额头的汗珠，□□声也渐大，眼看是等不了了。

在十字路口的另一面，一辆的士靠边停了下来。接到电话后，胥正泱就立马拦了辆车赶过来，周末时候的路堵得就像中风病人的血管，他已经尽量选择最通畅的方案。

车还未停，他就看到了她，然而手搭上把手，正欲开门，却停了下来。透过车窗玻璃，胥正泱的眼微眯起来，察觉不到或是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绪让他的手在把手上停了会儿，然后毅然收了回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下车，隔着玻璃看着，直到朱子熙的车子混进车流，消失。

胥正泱在车里坐了很久，司机从内后视镜小心窥望几眼，便不敢发声催促，反正计价表还在继续。

他想了很多，冰冷的嘴角忽然弯出了弧度，却没有半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