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芷, 甘伯伯以后就叫你小芷了，好吧？”

“好啊，甘伯伯好！”

…………

“小芷, 来替甘伯伯尝尝这个菜好不好？这个小崽子不愿吃, 嫌我烧的难看, 其实我是拿老母鸡炖的汤烧的, 加上山药木耳淋上我秘制调料熬了很久, 都是精华，小崽子不识货，甘伯伯知道还是小芷聪明。”

纪默芷正在朱子熙的写字台上写功课, 一看甘伯伯端了个碗走过来，立马站了起来, 笑嘻嘻说：“好。”

接过碗她就大口喝起来。她知道甘伯伯的手艺, 的确是非常不错的, 果然这碗精华下去真是鲜的眉毛也快掉没了。

朱子熙在一旁挑眉，有些后悔加不甘地问：“真的好喝？”

纪默芷见他这副表情, 立马得意起来：“对啊，可是你自己放弃的啊，就你没得喝。”

朱子熙咽了口口水：“爸，也给我来一碗。”

甘远荣不理他：“小芷说的对，你自己放弃的, 现在没了。”

朱子熙把笔一放, 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假装生气：“你们这是在联手欺负我, 爸, 谁是你亲生的啊？”

甘远荣摇摇头, 回道：“非也非也，不管谁是亲生的, 我现在就是喜欢小芷多过喜欢你这个不识货不听话的小崽子。”然后拉着纪默芷的手，说，“来，甘伯伯再给你吃好吃的，他没的吃。”

两个人偷笑着离开朱子熙的卧室时，只听到背后房间里传来怨念的叫声。

…………

纪默芷很难将眼前的甘伯伯与那时总春风满面的他联系在一起。她想走过去，却好像腿有千斤重，迈一步都困难重重。

纪默芷走到甘远荣面前，蹲下，抬头看着他慈祥和蔼的笑容。她梗咽道：“甘伯伯，小芷来看你了，小芷还想吃甘伯伯烧的菜，甘伯伯什么时候可以烧给小芷吃？很久没吃到了呢……”

“小芷。”甘远荣还是这两个字。

“我爸现在只能说简单的字，而且医生说，脑部淤血压到神经，他基本没什么意识。他现在说的只和他之前记忆有关，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眼前开始模糊。

“有次在工地验查的时候，被上面掉下来的砖块砸到脑部了。”

“为什么是甘伯伯……”她很难过，那么好的一个人，老天实在是很不公平！她终于体会到人生无常原来离自己那么近。

规定时间到了，朱子熙与纪默芷就把甘远荣推回病房。两人离开之前，纪默芷替甘远荣剪了指甲，就好像一个女儿在孝敬自己年迈的父亲。朱子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剪。她低着头，表情认真而温柔，几次顺手将拂落下来的头发捋于耳后，阳光下脸色饱满而呈现出健康的微红，浅笑清盈，几分妩媚。

他笑了，眼角弯出褶皱。这幅画面他勾勒不知多少回，就算她现在也没说什么话，静静的，可是他知道这一刻的自己是满足的。

告别甘远荣后，走出病房，两个人一句话没说，纪默芷走在偏前，朱子熙稍稍落后。

甘荣远住的是高级病房，整层楼安静不已，唯有杂乱的脚步声回荡在长长的走廊中。

纪默芷一声不响地往前走，忽然手臂上被一股力道抓住，惯性往后退了一步。朱子熙深深地看着她：“大头芷，为什么？……可不可以不要再那么冷淡？”

纪默芷心里一抽，惶惶移开了视线：“我没有。”她再见到甘伯伯后，从前的思绪又像飞片般飞到心头，她刚才不说话，不是因为刻意的冷淡，而是太震惊，只觉心绪乱如一团麻。

“就算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那我可以等，已经等了七年，我不介意再继续等下去。可是，能不能不要用这样的态度对我？”

他更加用力地抓着她，他的黑瞳幽深而黯然，一点一点蔓延的痛楚在眼底流转。他这是在祈求她，竟然在祈求她！他已经被她弄得义无反顾，无可自拔，他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只会被动只会等待着对方来就他。带她来看父亲，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的声音苍白：“难道我现在在你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吗？”

纪默芷的心也抽痛，她只想快点结束他们之间的纠葛，她希望他能找到更好的，只想告诉他，他的幸福不是她，不是她！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她的语气违背了内心而出奇的冷静：“你很好，真的……”

她无法再说下去，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的眼底有光一闪，她没来由的一惧。

他说：“是因为你爱上另一个人了，对吗？那天的广场演出他也在，对吗？”

纪默芷没料到他竟然知道胥正泱。她瞪大了眼睛，惊奇而疑惑地望着他。

他在等她的回答，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她能马上摇头，干干脆脆告诉他他错了，不是这么回事。可是她的疑惑渐渐从眼睛里消失，变的平静而决然。她给他的答案竟然是沉默，她垂下眼没有说话没有挣扎，单单任他抓着。

“大头……”

“他对我很好。”

当他刚开口叫她，她就直白白抢了话，让他的话再也无法问出口。

她感受到了他顿时的僵硬，手上一下松了力道。

“走吧。”她转过身，没有看他，向前迈去。

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她淡漠的也没有回头，没有顿足。

蓦地，一个人空空荡荡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被一阵急促而凌乱淹没。她感受到背后忽然的温暖。

朱子熙从背后牢牢地把她环住。

她感觉到脖间有温热在流淌，流进脖子，流进衣领，灼伤皮肤……

“你再不会在乎我了吗？”

他的话空空的，却似有千斤重。

“子熙，我记得在高中毕业的同学录上我给你留过些话，我说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我脾气坏，嘴硬，又懒又倔，还喜欢钻牛角尖。碰到我，你总会倒大霉。高中的三年，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三年，无忧无虑，觉得天天跟你一起打闹一起玩笑的日子再快乐不过，整天念着要一直这么下去，要永远拥有这样单纯的开心。

“可是我们已经再不是七年前的自己了，我不会再扎着马尾辫整天拿书打你的头，不会再穿着运动服坐在看台上看你打球，你也不可能再陪我出黑板报，帮我完成卫生打扫，在门口跨着包催我回家……你有你的事业，我有我的生活。我早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你也不是了……”

纪默芷嘴角扯出一丝心酸的笑，眼眸明媚。笑对的是曾经的岁月，无悔又无奈的青春。

不知不觉间，春暖花绽，樱柳开遍。一转眼，竟是两月飞逝。

这两个月过的很平静，工作，回家，工作，回家，重复再重复。这样的平静其实也很惬意。

纪默芷知道这段时间里朱子熙病过一次，淋雨发烧外加工作太过劳累，据说当时昏在了自己的车里，幸好有手下的人经过。她听过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她想，如果是以前，她肯定又急又担心，拼了命也要先赶过去确定他是否有事。

她和王佐明去看过他两次，两次他都睡着了。他的睡容其实很好看，眉目舒展，只是眼角太过坚硬，这样会让人无端端生出一股隐隐的怜爱。

在第二次去的时候，她还碰见了他的母亲和顾玮夏。

纪默芷从前在照片上看过朱亦曼的照片，在甘远荣的口中听说过她的故事。当纪默芷和王佐明走进病房的时候，她和顾玮夏一左一右坐在病床的两边。

纪默芷对她们微笑，她觉得她们见到她并无异样，除了微笑之外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顾玮夏在看了眼她后，就跟着朱亦曼出了病房。要说惊讶，该惊讶的应该是她，她又怎么会想到明明是她连线让他们成为的朋友，顾玮夏怎么会认识连她也没见过的朱亦曼呢？

她帮王佐明放好东西，插好花，看着熟睡中的朱子熙，惊讶是有，不过竟是淡到差点连自己也察觉不出。

之后她没再见过他，合作的项目重新由王佐明负责。她只知道老外乐团终于成功演出的那天，他来了，就坐在下面，那场磨难涅槃中的演出获得空前的效果。

纪默芷还经常打电话给付小沐，她像担心自己亲弟弟般的担心他，每次只要能听到那边会贫的语气以及一箩筐的废话，她就放心。

她没有想到赵霄会那么快把自己给套牢，当胥正泱告诉她赵霄已经跟老侯领了证，正在外边逍遥快活的时候，她就气的想摔电话。丫一个字儿都没蹦给她听，连酒席也没办，她压根还被蒙在鼓里，这朋友真是……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的好朋友终于能踏上幸福的红毯，她也特感动欣慰。

几天后的某一天，她更没想到付小沐也会来上海找她。当她走出音乐厅后，许久未见的灿烂笑脸突然出现在眼前，霎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付小沐瘦了，而且瘦得很厉害，本来就是一电线木头帅哥，现在是可以堪比甘蔗了。

纪默芷仔细一瞧，他的脸色也不好，很不好，苍白得叫人心疼。付小沐被看的不好意思，一撇头：“哪有人这么看人的。”

纪默芷以为胥正泱会跟着一起来，付小沐摇头，心里不免失落了一把。

纪默芷忙不迭把付小沐带到家里，看他那么瘦，真是不由担心他说不定在外面呆久了，都会被风给吹跑。

付小沐意味深长地环视了圈房子，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什么病啊？老实说，现在到底好了没？”

“好了好了，我现在不好好的出现在你面前么。默芷姐，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就变的跟唐僧附身似的。”

纪默芷往他胸口上一拍：“臭小子，一来就损我呐。”

付小沐被拍后，脸色顿时又白了些，眉宇间若隐若现的痛苦。纪默芷紧张起来：“小沐，你还好吧？”

付小沐脸色似乎又恢复了些，捧腹大笑起来。

纪默芷翻了个白眼，也不敢再动他。

晚上付小沐没走，就睡在了纪默芷家里。她以神速整理出一间客房，然后把干净的被子枕头都给换上，让付小沐住。

付小沐欢快地躺了上去，似乎很累，沾枕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纪默芷破天荒早起出门溜达了一圈，买了粥和一些早饭回来。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敲了会儿付小沐的门，付小沐却迟迟未开。又敲重了些，还是没人应。心下顿时有些慌了，就在她要找备用钥匙开门的时候，付小沐终于把门打开了。

她捂住胸口，差点给吓死！

付小沐洗漱好，坐在桌子前就开始大口吃东西。

“我给你去热杯牛奶。”

纪默芷转身就去厨房捣鼓牛奶。当她终于把热腾腾的牛奶捧上走出厨房时，她愣愣地顿在了门口。

付小沐正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早饭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