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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 分类:现言 | 字数:14.9万

32.第 32 章

书名: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字数:3278 更新时间:2024-10-12 09:21:07

画面一帧一帧缓慢地推进, 空间被无限拉长,是谁哭号一声,沉痛黄昏的安宁?那撕裂般的恸号是自己发出来的么?初六不知道。她看见陈文臣抱起地上的安安, 看见安安的小手无力地垂在陈文臣的身侧, 手腕上还系着初六去庙上求的红绸带, 安安身上大红的棉袄像蔓延的鲜血将她淹没。她看见联防拍掉孟万美手里的玻璃瓶, 孟万美破布般的身体癫狂地抖动, 她听见孟万美撕扯般的大笑:“我的志鹄没了,年初六,我的志鹄没了!你不救他, 我求你啊,我这样求你啊, 你也不救他, 好了, 现在好啊,我的志鹄没了, 你闺女也没了,扯平了,扯平了,都下地狱,都下地狱!”

初六目光呆滞, 说出的话像大雁的呜鸣:“你胡说, 安安不会死!不会!”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初六直挺挺向后倒去, 这一瞬间, 她好像看见了妈妈还有年□□。

恍惚回到那一年,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离开西穹县, 单车叮叮当当的响声还在耳边回荡,那时候她不知道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初六没有回学校直接去了陈文臣的出租屋,她迫切地想要见到他,也许是没地方可去,也许是恐惧后的疲惫,她想靠在他的肩上,把以前没好意思说的话都告诉他,她想扑进他的怀里说她很想他,她要告诉他她有多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她想告诉他她不想嫁给别人,谁都不想,就想嫁他,她想说,陈文臣我们结婚吧。

陈文臣,我们结婚吧。这句话注定无法告诉他。

屋子里没有陈文臣,和她离开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又好像什么地方不一样。餐桌上的那对乌龟呆呆和瓜瓜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初六观察老半天也没见它们伸出□□。久无人住的萧瑟气息在屋子里弥漫,他们的一对陶瓷杯还是拼在一块儿凑成一个巨大的桃心,只是上面落了一层薄灰。

他还没有回来,那就等着他吧。

初六刻意忽略空掉一半的衣柜,她告诉自己,陈文臣还没有从老家回来,她能等。

第一天的晚上,胖胖的房东大叔剔着牙摇晃进来,说陈文臣已经把房子退了,前几天就搬走了。

搬走,不可能,她不在他怎么会搬走?他走前他们还耳鬓厮磨情话绵绵,他怎么会丢下她?他不会。

初六假装听不懂房东让她也赶紧走人的暗示,说什么也不离开,房东没法儿,只说给她三天时间,三天她不搬走,房东就“帮”她搬。似乎房东觉得就这样离开太不划算,临走临走,还顺手掐断了电源。

初六以前不怕黑,不像宋艺那个没出息的,半夜屋里要是没人就吓得呱呱叫让整层楼的人都陪她清醒,想当初初六还夜里还装过贞子吓唬宋艺,而今初六最怕的就是黑。

经过西穹县那几天,那间沉黑的小屋留给她的那种漂浮的的无力感,她今生都不想再体味,可是现如今又是她一个人,一个人呆在寂静漆黑的空间里。

她把门窗统统锁上,整个空间封闭起来,空气都变得迟缓,捉摸不定的感觉让她怀疑身后藏着一个怪兽,看不见摸不着,却随时可能扑上来咬她一口吸干她的血。忍无可忍,她又把窗户打开,似乎这样就能与外界接触,她就不是一个人。然而月夜下摇曳的窗帘像鬼魅妖异的身段,在她眼里像是索命的无常,忍不住她又关上窗。一整晚,她开了窗又关上,关上又开,如此往复,终于熬到破晓时分。

起初初六还扫扫地,擦擦窗户,打扫打扫卫生,到后来整个出租屋里的角落里都光洁一新,窗户缝里的陈灰旧渍都一扫而光,她再也找不到什么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了。

日升日落,窗影拉长又缩短,三天的时间很短又很长,白昼和黑夜变得不可捉摸,时间的流动也失了规律,桌上的饭菜早已热得失去可口的色泽。终于,初六相信陈文臣不会回来了,她想吃饭吧,吃完这顿饭就离开,未来无可知,下一顿饭在哪里她自己都不知道。红烧鸡翅已经有些发酸了,她一只一只耐心地啃完,骨头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桌上,她总想不通,这样甜得发腻的菜有什么好吃的,但陈文臣却很喜欢,久而久之,这道菜她做得可以和酒店的大厨相比。

饭后她把碗筷全都收拾洗净,一只只地擦干,以往都是陈文臣洗碗,现今她来洗,公平得很,不是什么事都能依靠别人的,自己都有靠不住的时候更别说别人了,没有谁能帮谁洗一辈子的碗。她想,如果陈文臣回来,她一定不问他为什么退房,他们还像以前一样,那她就是帮他洗一辈子的碗也没关系。

可是她想洗一辈子的碗也是不可以的。

原来想要低到尘埃,也是一种奢望。

学校她是不敢回了,好在先前年□□打电话说她妈病了,她向导员请了假,导员很是爽快地准了她的假。初六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她不知道她插蔡富贵那一刀到底有多深,她也不确定年□□他们会不会来抓她回去,兜里只有表姐给的五百块钱,远的地方她去不起,于是她买了一张去焦广市的站票,午夜的时候离开了宁川。

然而命运不想让她这么好过,偏要跟她杠上。

初六在焦广市过得并不轻松,想找份会计的工作,别人嫌她没有大学文凭;想做家教,家长嫌她是流动人口,怕她拐走他们家孩子;当保姆,东家怕她劫他们的财外加勾引男主人。兜里的钱快花光的时候,总算找了个饭店刷完的活,包吃包住,也算是糊口了。真是讽刺,曾经她最讨厌的就是洗碗,现下却要成天把手泡在水里给不同的人洗碗,从前陈文臣给她洗,现在她给广大无名氏洗,果然,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终于熬到来年三月,她偷偷联系表姐得知家里的事已经平息,学校快开学了,初六决定回宁川。她在回宁川的火车上晕了过去,被送到医院后才知道,上天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怀孕将近五个月了。

初六这几个月担惊受怕,饭店的工作一天干满十四个小时,累得比狗都不如,她根本没有精力注意自己的的身体变化,更是不知道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肚子里缓慢地生长,也许是工作太累压力太大,快五个月了,肚子也只是有轻微地突出,初六从未想过她是怀孕了。

面对蔡富贵的时候,一个人从宁川跑出来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六魂无主,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一个呼吸着的生命,她是真的没了主意。

去找陈文臣吧,去找他,初六对自己说,除了找陈文臣她还能怎么办?远在大洋彼岸的宋艺她是指望不上,表姐帮了她够多了,不能再给她添麻烦,至于她的父母,她更是不可能依靠,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陈文臣。她想,也许一切都是误会,陈文臣没有不告而别,他或许也在找她呢?其实初六很矛盾,她并不想见到陈文臣,就她现在的状况,穿着一件油得能反光当镜子照的地摊上买的羽绒服,头发胡乱绑在脑后,刘海长得遮住眼睛,最最要命的是,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子,她这样和那些电视里被抛弃后怀着孩子灰溜溜地回去摇尾乞怜的怨妇有什么区别?不对,有区别,她现在连那些怨妇都不如。

如果她有选择,不管过去是不是误会,她都不会去找陈文臣,可悲的是,她的选择是没有选择。

怀孕的时候初六没有过任何妊娠反应,她刚从医院出来,却吐得昏天黑地,双腿虚软。医院里医生硬是要给初六输液,两瓶葡萄糖花去她一百多块,她大半的家当。

宁川市冬季极长,立春以后仍和寒冬一样,冻得刺骨。

为了省一块的车钱,初六步行去陈文臣家。陈文臣家初六是知道的,就是宁川商业银行总行后面的商业小区,距离医院不算远。

似乎所有小区的门卫都比日后她家小区的门卫恪尽职守,初六磨破嘴皮子也没有说服门卫大爷放她进去,其实她挺理解的,要换做她,她也不能让自己这样脸白得跟药鬼是的人进去,大爷能放她在门外徘徊,没把她当不良分子送进派出所已算仁慈。初六想,陈文臣家她进不去,他和家里人总得进进出出吧,等在这里总能等到他。

如果她知道陈文臣已经人在英国,如果她知道她等到的是陈文臣的妈妈,如果她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一次比让她死还要难受的羞辱,她绝不会到他家找他。

宋艺以前说,陈文臣的妈根本就不在乎她儿子和谁在一起,她家是个儿子,和哪个女的在一块儿,吃亏的都不会是她儿子,以前初六想,是宋艺思想阴暗豪门虐恋的小说看得太多了,才把事情想得太不阳光,陈文臣的妈妈也是女人,还是一个作了母亲的女人,又怎么会如此对待别人家的女儿。

终于初六知道,终归是她那时候太单蠢了,把人心想得太单纯,在这样一个关上家门谁也不认识谁,各自扫尽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年代,要是女人不为难女人,恐怕早就世界大团结了,要是女人不为难女人,又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婆媳不和,电视小说又从哪里取材,那些婆媳战争大剧又哪里会大红大紫称霸各大电台?艺术源于生活,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