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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回春

作者:百纳川 | 分类:现言 | 字数:11.4万

24.第五章 01

书名:妙手回春 作者:百纳川 字数:5268 更新时间:2024-10-12 09:21:07

妙手回春

第五章01

李春江风尘仆仆回到家, 原来他母亲没什么要紧,只是稍感了些风寒。

家人担心他今年年底又不顾家,便借故叫他提前回来, 顺道说说他那个新太太——赵四小姐的事。他听得很不耐烦, 心想:经历了那么多苦难, 还不能像世间寻常夫妻那样生活在一起, 这会子又迫使我们分开, 上天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行李也不及放,急急地要返回北平。可那小侄儿一见他直缠着他,还问他上回为什么匆忙忙就走了。他颇怅惘, 反省自己确不够孝顺,只好决定过完年再走。

写信太慢, 李春江给自己的诊所去了电话, 麻烦秘书小姐去街对面中医铺子里叫一下竹文青。竹文青在电话里笑问李春江:“不是说了要写信, 怎么倒打电话来?这又不是我家的,多麻烦!”

李春江另一头笑道:“我的就你的, 有什么关系?再说,写信就是快,也要两天才寄到,我太迫不及待地要听你的声音,所以就打了电话。”

竹文青听得很不好意思, 忙转了话题, 细细问起李春江母亲的病情。李春江尽情对竹文青吐苦水, 竹文青嘱咐他, 风寒也不可小觑, 需要仔细调理。李春江很不高兴:“我打电话可是只想着你的,你怎么只关心我娘?”

“不是你说, 这叫爱屋及乌,爱人及人?”竹文青笑问他好不好,谁知对方又问起文宏来,还与竹文青说:“没事儿别老是喝他,男孩子么,都胆小了!”又忽而念起文英,“我走的时候儿,就好久没见着她,听你说她那是拧着去外头找工作,找着没有?她那脾气,可别上了人家的当!不行就等我回去,叫她上我那儿……”

竹文青忙道:“你那是诊所,又不是收容所!”

李春江怕话筒另一头的人要误会,赶紧解释:“我是想,上我那儿总比外人来得强吧!”竹文青十分感动,半晌地没能说出话,听对方还念叨着,念起竹太太和文君:“我瞧得出,你妈因为文君的事儿,不像从前那么看重我了,你劝劝你妈,叫她往开了想,别因为我的事儿就自个儿憋闷。文君的事儿你也不要急,等她自己想开了,没准儿还用不着人劝呢?再说,我看阿瑞这阵子还算稳当,周妈总对她很好吧?”

言语里虽没揉进一丝一毫甜蜜,却叫竹文青哽咽得几乎回不得半句。生怕那边的秘书小姐见怪,竹文青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不想又给李春江听到。

“文青,怎么了?嗓子不好么?”电话里听来,李春江的声音,比平日还要低沉些,混着嘶嘶的电波声。

“不,没什么。”竹文青不叫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流下,问明李春江家的地址,匆匆挂断了电话。他不想叫李春江听出,他有多么没出息,莫名地、忽然间就伤感起来。

……几时开始,变得这样娘娘腔?竹文青从心底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不能撇开它,甚至于有那么点儿依恋。为此,他想,是不是所有热恋中的人,或者寻常的夫妻,都这么地容易落泪,无论男女呢?当天,竹文青抓了几味补药,快件寄去李春江家。

邮包正给李老爷瞅见,他先拆开翻看了,见里面除了药剂别无其他,才招来李春江问个究竟。李春江见自己的包裹无缘无故给人检查,心中已是不悦,看了那些药,明白是竹文青寄来的,更加五味翻腾:“仁医!仁医!”

李老爷不甚明白,追着他问。他捧着那些药:“您知不知,这就是那家给您砸了的药铺,人家特意寄来医我娘的!”

一个人时,李春江便给竹文青写信,有时一天能写两三封,仿佛要说的话总也说不完。他在这封信里与竹文青说,他母亲的病全好了,叫竹文青安心。又说日本人自九月攻占了热河,放枪声一天比一天近,现在家里都能听见了,吵得他晚上睡不着。他让竹文青务必小心,还说过了年就回,劝竹文青不要太担心。

竹文青则在回信里告诉李春江,文英找了个打字员的工作,家里不似先前那么繁忙了,叫李春江别太挂念。他还要求李春江回来的路上,万事不要大意。虽然叫李春江路上不要着急,但得知日本人逼近的消息,他恨不得叫李春江眨眼飞回他身边。

没过多久,从热河到北平的一切交通,因日人本人终于驻进的关系,随之被切断。李春江的信,再没有寄来,电话也没了。竹文青只好每日一封地主动寄给对方,然而对方总没有回音。渐渐地,往昔的长篇信件,只缩成一句,只那么几个字:平安否?速回信,勿使挂念,青。

得知李春江的老家就在封锁线上,阿瑞料定李春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趁上班时秘书小姐不注意,偷偷溜进了经理办公室。他本想寻些值钱的东西,结果翻腾半天,除了一柜子的文件、书籍,和一只上着锁的保险柜,就只有抽屉里一团揉皱了的信。他展开那信一看,知是竹文青写的,忙将它丢进了垃圾筐。

嘿!真他妈新鲜!阿瑞暗骂,这姓李的平日看着人摸狗样,怎么就一毛儿不拔!他不知李春江的存款都收到了何处,恨得私底下在诊所里散播谣言,说李春江的老家给封锁了,李春江则被认成革命党,逮捕了。

诊所里的人,全知热河沦陷的消息,惶惶得很,这会儿听阿瑞煞有介事地一说,竟也不问问清楚,一哄而散。那秘书小姐,临走前将手里的一把诊所钥匙交给阿瑞,泪涟涟地替李春江惋惜,还对阿瑞道:“虽然你跟经理总是不睦,但眼下能托付的,也只有你了。我知道,经理跟你们竹家关系不错,万一他能活着回来,别忘把这钥匙,还有诊所,还给他。”

阿瑞连连点头,急打发走秘书小姐,找来了开锁匠。打开那惦记了许久的保险柜一看,里面哪里有什么财务,满满的,竟全是一玻璃瓶、一玻璃瓶的干花。

“妈的!”阿瑞气得狠狠砸了那些玻璃瓶,撒了一地的花。他用脚狠狠碾碎它们,践踏着它们,出来诊所,忽然瞥见头上的洋文招牌,乐了。心道:甭管怎么说,这铺子好歹归老子了!叫那帮姓竹的再瞧不上咱!

见街对面的诊所一连许多天都紧闭大门,原本着慌的竹文青,越发紧张而不安。他也顾不得什么,得知阿瑞来看周妈,忙拽住他问诊所的事。

阿瑞嬉笑着打量竹文青:“怎嘛,少爷,着急啦?”他哑着嗓,见竹文青不语,凑去对方耳边,吹着气笑道,“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姓李的横竖是回不来了,你要忍不住,咱也……”他忽而抬手勾住了竹文青的下巴。竹文青吃一惊,扇了他一巴掌,转身逃了。他捂着微微肿起的脸,瞪着竹文青的背影,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第二天,文君哭哭啼啼地跑回了娘家,背着周妈与竹太太哭诉,说阿瑞昨天一回来,就无缘无故地动手打她。她问原因,阿瑞也不肯说,只管一味地下狠手。她把头上包裹着纱巾扯下来给竹太太看,一脸伤肿,泪水映着淤血,全成了血红色。她在母亲跟前凄凄凉凉地跪着,搂住母亲的腿,撼着,恸哭道:“妈!这可怎么好!谁知他是这德性!往后可叫我怎么过呀!怎么过!”竹太太拂了拂她的背,感叹一声,没言语。这时候,周妈端着茶,笑嘻嘻进来了。文君赶紧敛了泪,裹上纱巾背过身。

“哎呦!三姐总算回来啦?”周妈没察觉到文君的异样,笑道,“我就说么,亲娘儿俩哪儿有隔夜仇?”她把茶水撂倒小几上,要拽过文君说话。竹太太用手一挡:“周妈!你快去做饭吧,等会儿接文宏回来,他还要吃!”

“……哎、哎……”周妈缩了手,望一眼文君的背影,不情愿地出去了。自打她踏进竹家那一刻起,就觉得文蕙和文君很好。后来文蕙嫁了个皮货商,她觉得简直是鲜花插進了牛粪堆。可这会儿,她那吊儿郎当的儿子娶了文君,她倒以为,那是她家祖上烧了高香!平日里,她嘴皮子利索。一旦以婆婆的身份单独跟文君说话,她马上就成了拘嘴葫芦,只会笑眯眯瞅着儿媳,应上句:“那是为什么啊?”要么就加这么一句:“哎,凡事都忍忍吧,忍一忍就都过去啦!”久而久的,文君也不大愿意跟她讲话了。

看周妈出去,竹太太才问文君是个什么意思。文君泣着摇头,竹太太便劝她尽早离婚。她又嗵地跪下:“怎么都行,反正绝不能离!”

竹太太惊讶,文君愤愤急道:“这都是我自己作下的,现在要我离婚,可叫旁人怎么看!哥、还有李……”她自己也忽然一阵惊讶,吞了话,继续道,“还有李大哥,他、他们要怎么看我!?”

听罢这番激愤,竹太太怔怔地无言以对。

竹文青独自在屋里碾药,正挂念着李春江,忽听悄悄的脚步声从窗前经过,还以为阿瑞又来找事,出来一看,恰见文君裹着纱巾闪进正房,不多会儿,又见周妈才进去就赌着气地出来了。他不免挂心,躲到窗根下听了听。得知妹妹平白地受了气。他也满腹委屈,一路奔出去要找阿瑞算账,可见了街对面大门紧闭的诊所,又忽然地惶惶无措起来。

十一月末,树木萧条,街上满是纷飞着的枯萎杨树叶,和干涩的沙土。

车马人群,凉风中全成了彩色的潮,横着从眼前涌过,时而切断那含着思绪的视线。立在街中央,望了好一会子,竹文青才不舍地挪动脚步。他自己也不知何去何从,心、脑,全都变得空荡荡,像被什么抽干了,谈不上难过,也没有悲痛的意思,更没了愤怒。

他只想找阿瑞问问清楚,诊所究竟是怎么了,又为什么对他珍视的妹妹下那样的狠手。他一个人在街上晃着,不知要上哪儿,也不知是个什么时候了。

两边擦身而过的人们,脚步似比之前匆匆了许多。

……咱说好了?我一定回来找你,你可要等着我?无论怎样,我们都约定了……念起李春江的话,那低低的音,在心弦上轻轻拨弄了两下,叫竹文青脊背一寒。他对着茫茫的,好似没有尽头的街,叹息了一声……咱们说好了的……他想,我等着你呢,可你怎么就不回来了?没有音信地……

“春江……春江,你在哪儿啊?”他喃喃地诉说,仿佛李春江能够听见,“放我一个人在这儿,叫我……叫我该怎么办……”

蓦然间,眼前的景儿,模糊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噼啪噼啪落下,溶入脚下的黄土地,沿着他的足迹,蜿蜒了一路。街人朝他投来怪异的目光,他有所察觉,忙低了头,眨眨眼,想控制住那泪,不让它们落下,却不能。它们根本不听他的,肆意地,肆意地涌、坠,连串的珠子似地,冷冰冰,刺骨地,折磨他。他又用手去抹,也无济于事。

“春江……春江,你究竟是怎么了……”他唯一遍一遍地,低低地呼唤,那不知身在何方,且根本听不见他此时言语与心声的,情人。

一次偶然,竹文青出诊回来的路上,撞见了原来在仁爱诊所的秘书小姐。起初,他并没有注意到她,急忙忙地往家里赶。他总以为李春江来信了——若今天再没收到李春江的信,他会把希望寄托在明天。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盼着,不知盼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依旧不知疲倦地给对方去信,哪怕那信根本寄不到:安否?务必回复,青。

“咦?这不是竹先生吗?”秘书小姐惊喜地叫住他。他停住脚步,回头张望:“您……您是……”

“不记得我啦?”秘书小姐把留长了的披肩发,脑后攥成一个马尾,笑瞅着竹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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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您……”竹文青恍然,却有些怅惘。他问;“您怎么不在诊所了呢?那诊所又为什么关了门?”

“怎么,您还不知道呀?”秘书小姐很惊讶。竹文青摇摇头,她便惋惜似地道:“李经理……他……”她抽咽起来,用帕子捂着鼻,“李经理原来是革命党!听说在老家,给抓了……这、这还不是就完了么……”她嘱咐竹文青,叫他们小心,免得被什么人误会,也定罪成了革命党。

“怎么可能!”竹文青只惊道,“您、您听谁说的?”

“阿瑞呀?他不是您家亲戚嘛!”秘书小姐也糊涂了,“他没跟您说么?我可都把钥匙给他了呢!”

听罢,竹文青心里已了然几分。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信李春江是革命党。他可以确定,李春江决不是。就像确定他自己的事一样,他确定,李春江不会无缘无故地牺牲,撇下他,叫他难过生生世世。他清楚,他们两个,虽然也有热血,但都是世俗中的俗人,只求彼此在一起,太平一辈子。他再没跟秘书小姐说什么,拖着愈沉重起来的步子,走了。走到牌坊底下,不想正撞见阿瑞。

阿瑞倒没看见竹文青,和个陌生男人说笑着往这边来。这些天,他都在外头跑,忙着把李春江那铺子转手租出去,如此一来,既可以赚钱,万一李春江回来了,他也容易推脱责任。近日,他总算找着了发财的机会。

竹文青看阿瑞渐近,上前当住去路。阿瑞大吃一惊,一见他,也不顾那男人了,掉头就跑。竹文青追赶上来,一把扯住阿瑞:“跑什么?做下亏心事了?”

“大、大少爷……”

竹文青揪着他,当街上就问:“为什么平白地打我妹妹?为什么污蔑李春江,害他关铺子?”

“大少爷,您才瞅见了,我这儿正忙着呢……”

竹文青也不跟他分辨,扯着他就要打。他见竹文青动了真格儿,扭着挣脱了。竹文青追着他,追进胡同。他见胡同里没有旁人,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盯上竹文青:“我说大少爷,这你就太不够意思了!咱是一家子,何必呢?”

“呸!”竹文青恨道,“你还害得我们不够!”

阿瑞一乐,反朝竹文青走近几步:“得!你要叫我跟你妹妹离婚,倒也不难,只要……”

“只要什么?”竹文青竟当了真。

阿瑞一笑:“你要是个娘们儿,老子就娶了你,老子就他妈喜欢你这么横的……”说着,上来就要动手。竹文青也不躲闪,等他走近身侧,使尽平生气力,狠命往他两腿间揣上一脚:“我告诉你,竹家可不是你想欺负就欺负的!”

“姓、姓竹的!你、你们他妈的都给我记着!”阿瑞捂着痛处,坐到地上,眼看着竹文青走了。

后来,文君一个人搬回了娘家。竹太太怕周妈起疑心,还辞退了周妈。周妈搬去阿瑞那里,阿瑞不乐意,可也说不出什么。周妈向他问起文君的事,他谎说:“这娘们儿闹着让我跟他回娘家要口粮钱,我又不是个吃软饭的,哪儿能由她?她就一个人回了,过些日子就回的!”他下流地笑着,“嘿!那娘们儿哪离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