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明如同往常一样向贾天真提议到外面走走的时候, 竟意外地听到甄珠软柔的声音先于自己女朋友一步响起回应。

“你们是打算去附近的广场吗？”

李明虽然经常上门做客，却极少与甄珠交谈，在他的印象中, 这个性感漂亮的工作狂内向而寡言, 仿佛对谁都不愿理睬, 拉起透明的屏障将自己关闭在狭隘的个人世界里, 自顾自精彩。现在难得她主动问话, 李明自是不敢怠慢，扬起一抹大杀四方的迷人微笑，点点头道：“广场上有音乐喷泉。”

贾天真随即兴奋地接口：“是很棒的音乐喷泉哦, 百看不厌，我们每周必去一次, 不如你也一起来啊？”

甄珠没有马上回答, 而是转头看向正靠在窗台边为盆栽浇水的原远。

“原远, 你想去吗？”

拿着喷壶的手顿在了半空，原远微微侧过脸来, 懒懒地问：“我不去的话你也不去吗？”

甄珠愣了愣，似乎没想过她会有此一问，犹豫片刻，才慢慢开口回答：

“嗯，你不去的话, 我就留下来陪你。”

贾天真看看笑得漫不经心的甄珠, 再看看垂头思考的原远, 忍不住对李明勾勾手指, 示意他过来。

“嗯？”

李明俯身凑向贾天真, 就听到她附在自己耳边低声说道：

“你去哄一下原远，让她跟我们一起看喷泉, 不然我也不去。”

李明顿时哭笑不得，弯起食指敲了敲恋人的额角，伤脑筋地道：“她不愿意去我能有什么办法，更何况我不会哄女孩子。”

贾天真嘟起嘴唇佯装生气地瞪他一眼，依旧压着声音道：“云楚和易翼最近都晚归，她老是一个人闷在家里好可怜。”

李明沉默片刻，终究心软了，吐出一口气笑笑道：“我试一下吧，但不行的话你也不可以生气。”

“嗯嗯～”贾天真推了推李明的身子，笑容灿烂明媚，“快去快去～～”

李明无可奈何，唯有硬着头皮慢吞吞地往窗台挪去。

原远已经将小花滋润得彻底，于是把喷壶放回置物架上，李明一边思考说辞一边向她靠近，没防备对方会突然转身，距离太近，两人顿时撞作一团。

“抱歉抱歉。”李明反应迅速，立刻后退一步伸手扶住她的双肩，及时稳住她的摇晃的身形，一个小巧的东西从原远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原远忙蹲下身子去捡，李明也赶紧帮忙。

“应该没摔坏，我试听一下哦。”李明把地上的MP3捡了起来，然后塞上耳塞。原远闻言没说什么，依旧蹲着，似乎等着他做检验。

李明侧耳听了几句，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

You ’re not here with me

You never said goodbey

Someone tell me why

Did you have to go

“你会唱？”原远一伸手，居然很准确地揪住了耳塞绳子，稍微用力，就把耳塞从李明那里扯了回来。

“啊，嗯，会啊。”李明笑着将MP3归还到原远手上。

“里面重复得最多的那句you’re not alone是什么意思？”原远竟能将那句英文的发音咬得清晰准确，不禁使人万分佩服。

李明略带惊讶地反问：“这一句听不懂？”

为了适应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外语教育被列入了重点学习对象，基本上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背诵二十四个英文字母，很多小学生能用简单的英文写蹩脚的作文，所以当原远表示自己居然连这么一句并不复杂的英语都无法翻译时，无怪李明会如此吃惊。

“不是这一句听不懂。”原远淡淡地道，“而是整首歌都听不懂。”

“……”

“你也不懂？”久久听不到对方说话，原远便擅自下了结论。

“没有的事，我英语很好。”李明急急澄清。

“那么……？”原远露出了虚心讨教的模样等着他继续。

李明眯起双目，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等有空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整首歌的意思吧，现在我要和天真去广场看喷泉。”

“……”

“要不你也一起去，我可以在路上告诉你。”

“好吧。”

贾天真从头到尾都关注着事态发展，此时欢呼一声，拉着旁边的甄珠站起来便要出发。甄珠淡笑着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风衣，披在了贾天真身上。中秋将至，入夜时分凉意逼人，对那个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准妈妈一点都不能够大意呢。

四个人出了门，两前两后分开走着，甄珠很自然地拉着贾天真的手，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李明看见原远毫无依凭地摸着墙壁走下楼梯，连忙过去扶着她的手臂，并不解地问道：“你没有那个……拐杖或探路器吗？”

原远摇摇头：“平常出去都是易翼牵着我走。”

“啊？”李明有点顾忌地缩了缩胳膊，却又不敢放开原远让她独自瞎摸。

甄珠听到了后面的动静，有点抱歉地开口：“天真应该和你走一起才对，我疏忽了。”说话间，手已经松开，似要和李明换个位置。

贾天真被她那句带了点似有若无的揶揄话语弄得双颊泛红，连忙抓紧了甄珠的手不让她走开。

“李明，你负责照顾好原远哦。”贾天真回过头去叮嘱。

“我？”李明瞪大双眼惊呼。

“是你邀请人家一起来的嘛，当然由你来负责。”贾天真笑嘻嘻地道。

原远没作声，自顾自地走着。

甄珠没有回头，松开的手并没有抽出来，任凭贾天真握着，脸上是平静得近乎深沉的神色，莫测高深。

李明对任性的恋人一向顺从，唯有笑着颔首，然后大大方方地牵住了原远的手。

橘黄色的路灯渐次亮起，那柔和温暖的光芒仿若浩瀚烟海里的点点渔火，安宁温情。

马路上落叶满地，堆叠零散，一直随着街道延伸至视线尽头，无边落木，不尽萧瑟。

贾天真就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孩子一样，看见什么便逮着什么兴致勃勃地开聊，月上柳梢头正是约会的良辰吉时；多日不见的某只小狗又被主人带到街上招摇；可惜了行道树并非红枫，没有半点浪漫气息；刚才驶过的公车上居然有个光头戴着墨镜假装□□老大。

甄珠安静地笑着聆听，由着她指手画脚，唾沫横飞，偶尔答上一两句，素净的脸上全是恬然满足的神情。

原远开着MP3听歌，与李明一人一个耳塞分享着同一段音乐，原本围绕在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在Michaeljackson独有的几分尖细几分感性的嗓音中渐渐消散，舒缓柔情的《you are not alone》竟意外地适合两个人手拉着手漫步于秋意肃杀的街头一起吟唱。

Something whispers in my ear and says

That you are not alone

For I am here with you

Though you’er far away

I am here to stay

But you are not alone

For Iam her with you

Though we’re far apart

You’er always in may heart

But you are not alone

……

那一夜的露天广场迟迟没有喷泉涌出，满怀期待的人们流连不去，翘首企盼，笑语碎言在空气中聚散萦绕，密密的人影在地上交织出一片黑沉。

等到最后，终是失望，人流渐渐散去，前一秒的喧嚣，下一秒的冷清，街灯孤火，相映寂寞。

甄珠与贾天真背靠背坐在喷泉边上，十指交叠，背项相依，谁也没有说话，仿佛默契般，脉脉轻锁住这一刻的自在悠闲。

湛湛长空，素月冷星，仰首苍穹广漠，便觉得树低楼平人渺小。还有什么好介怀呢，失约的音乐喷泉，难懂的异国语言，没能表达出口的爱意……纠结在深深深深的遗憾里，不想十年后，百年后，千年后，一切便都成了可笑的幼稚。

MP3的电量耗尽得突然，音乐戛然而止，仿佛画面中那些动感明亮的背景色彩瞬间抽离，世界顿时变得苍白单调。于是，原远问：“喷泉呢？在这里就可以看到吗？”

李明摘下耳塞，环视空旷清静的广场，缓缓地摇头：“我想今晚不会有喷泉了。”

话音刚落，广场四面蓦然有水柱喷薄而出，尖叫声中，五彩霓虹闪烁明灭，轻快的音乐随着水影动荡跳跃，瞬间激情爆发。

受惊的甄珠拉着同样受惊的贾天真飞快地远离喷泉的灌溉范围，因为反应得快，外套只沾了一点点水花，很便渗入衣料中再看不见。

走远了的人们纷纷笑着叫着跑了回来，欢腾湮没了长夜。

“小心。”李明紧紧地握着原远的手，尽忠职守地护着她躲避玩疯了的人群。

甄珠怔怔地看着贾天真乐呵呵的笑脸发呆，良久，沉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的柔情。

“没能留下遗憾……真好。”

那一句飘忽的话语，并没有传到乐得忘乎所以的贾天真耳里，只随着簌簌喷涌的水柱散入沉沉夜色中。

一千年的时光太过漫长，就在上帝满不在乎的生死轮回中，那些不值一提的小小遗憾总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世人痛悔一生的心结。人类都是凡人，百年千年之后便尘归尘，土归土，谁能轻易说出“不在乎”？

所以，人们才会为那场迟来的音乐喷泉如此尽情欢呼吧？

虽然用两万五千字的等待换取二十五个字的相爱太过不公，但迟到总比错过要好。

——同度过这繁华盛世，抛却百世千年，惟愿这一朝一夕，不留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