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世界(GL)
作者:四非 | 分类:现言 | 字数:24.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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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九章
欧阳的屋子远没有易翼的豪宅宽敞, 厨房里的开水声在厅里也能听得清楚,易翼湿着双手走出来,在裤腿上随便擦了擦, 目光很自然地落到原远身上。
那个人像猫一样乖巧地蜷缩着身子窝在沙发里, 碎长的额发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轻颤, 恬静美好的容颜让人生出不真实的感觉, 仿若水中幻开幻谢的花, 即使近在咫尺,却终是触摸不得。
易翼绕到她后面,背对着她轻轻靠在沙发边, 视线改落在窗外,马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广玉兰树, 明明过了花期, 茂叶间却仍隐隐透出零星洁白的瓣片, 固执地紧抱枝头,不肯凋零。
“我以前住的屋子, 外面种着玉兰树,和这里的很像。”易翼的眼中溢出一点暖意,神情像在回味,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微微翘起。
“嗯?院子里吗?”原远淡淡地应了句。
那间屋子, 那棵玉兰, 淡出记忆的光景里, 毛躁粗鲁的女孩身边总跟着一个活泼好动的身影, 那个人笑起来的时候, 漆亮灵动的眼眸能剪碎秋日暖和的阳光,流华四溢。
过去的风景总是美好的, 藏在心里会禁不住一遍遍地怀念,无论嬉笑还是哀伤,走过来了便走不回去,许多大的小的遗憾,像泼洒在墨蓝苍穹里的星子,数不清,也弥补不了。
她们,曾经那般快乐,连忧伤也显得明媚,怎么只一个恍神便已物是人非,彼此背过身去,渐离渐远……?
易翼也会感伤,素净的脸上掠过淡淡惆怅,本来清明的眸子逐渐变得黯然。
“念高中的时候我搬出去住,不在大宅子里。你知道我老爸是做什么的,我很反感,很厌恶,却无可奈何,唯有以那样的方式违逆反抗。”
说得那么委屈,却在父亲死后紧占着那个位置不放,如果真的讨厌,为什么不一走了之?我重重地【哼】了一声,唾弃,鄙视。
“反感和厌恶,是因为经历了那件事?”原远用的虽然是疑问句,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疑问。她说过,她已经看透了易翼这个人,已经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已经可以将她的心思和想法看得一清二楚。
易翼的瞳孔蓦然缩小,茶色的眸子折射出冷色的光泽,仿佛什么地方被刺痛了,眉心不自觉地微微拧紧。
“是啊,本来对□□这个词没什么概念,直到有人血淋淋地死在面前……还有那些像炸雷一样的枪声,总是在梦中响着,就算捂着耳朵,那声音也能贯穿耳膜,震得我头痛欲裂。”
不知道那些枪声现在有没有在易翼耳边响起,她的脸色变得比以往要苍白,神情却依旧平静淡漠。
“刚开始我不知道那件事和老爸有关,只是意识到那就是犯罪,明目张胆的行凶,毁坏与破灭,想起来都胆战心寒。”易翼侧过头来,注视着原远被风吹起的头发在阳光下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易翼温柔地抚弄着那些柔软的发丝,语气平稳温和,“我遇到过一只,只能看见白茫茫一团影子,却可以听到她说话,没日没夜地跟着,讨债一样。”
原远柔柔地“嗳?”了一声,似乎有点惊奇。
“我有个朋友能够看得见她,那只鬼的样子,和你长得一样。”易翼的手顺着原远的发丝一路下滑,指尖轻柔地描画着藏在额发下的两道细长的眉,那眯起来的弯弯的眼,沿着耳朵的轮廓落到尖细的下巴上,然后轻轻挑起,低下头深深凝望。
净戈讶异地看我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算不上是艳鬼。”她淡淡地道,似乎略带遗憾。
我和她一样无法看见自己,需要借助对方的存在才能临摹出自身的五官轮廓,外形身材。我们之间隔着澄清明净的湖水,各自在水一方,她是伊人,我是倒影。
易翼无声地笑笑,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挡了黑眸内涌动的情绪。
“也许人活着的时候才最好看,你一定比她好看。”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难受,我知道自己已经算不上人,但也请别这么嚣张地旁若无人。
净戈看我一眼,缓缓地扬起唇角,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后来,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跟着你了?”原远轻描淡写地问。
易翼点点头,收回自己的手,怔怔地盯着掌心出神。
“她真的是来讨债的,老爸策划的那场抢劫案将她卷进了里面。我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暖,我忘记带钱坐公车,遇到她时便问她借,她很听话地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放到我手上,手指碰到我的掌心,出奇的冷,我还在想,这个人可能以为我勒索她,怕我怕得厉害。”
【她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哪里像借钱?简直就像我欠她钱!不是勒索是什么!】我气愤难平,不满她在原远面前歪曲事实。
【我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画面呢。】净戈扯出一抹玩味的笑。
“我拿了钱就离开,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巨大的响声,转过身去看时,她已经满脸是血的倒下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我,面目狰狞。”
【她才面目狰狞!我看见她被我吓得五官都扭曲了,那样子真恐怖啊!】
净戈的笑意加深了些,安抚似的道:【嗯,那就是大家都被对方吓坏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那只鬼是她,直觉如此。虽然第一次接触那种东西,但我没有很害怕,那只胆小鬼不像会害人,傻乎乎的连自己已经死了都不知道。”
欧阳挑了个好住处,虽然近着路边,却不是交通主干道,平日里车辆不算多,但偶尔也会有大货车经过,马达声特别刺耳,震得人心浮气躁。
易翼的话被一声长鸣的喇叭声打断,她走到窗边探头看了看,然后把窗子关上。
茶色玻璃滤去了阳光鲜亮的色泽,大片暗影随着窗门闭合而涌进屋内,顷刻间阴凉安静。
易翼仍旧站在窗前,她的影子斜斜地落在原远脚边。
“奶奶摆寿酒那天,大伯打越洋电话来祝寿,奶奶声色俱厉地痛斥他,险些激动过度而晕倒,我这才知道当年为了帮助大伯越狱,老爸特意制造了银行抢劫案来分散警方人手,这才让大伯顺利地逃出国外。抢劫外加越狱,死了十多个兄弟和警察,还有一些无辜的人。”
易翼闭了闭眼睛,无法再维持平静,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原远。于是人影也跟着移动,一点点地往上攀爬,覆在了原远低垂的脸上,隐去她的眉目,难以分辨上面的情绪。
“现在想起来,那个无辜的小女孩大概和我同龄呢,瘦弱单薄,始终不敢正眼看我,一副懦弱没用的样子,肯定没有胆量做坏事,却就那样死了。你说,她为什么不乖乖跑去投胎而要跑回来找我?她一定是不甘心,想要报复……结果老爸就真的生病了!”
易翼说得激动,一脚踹在沙发上,原远被突如其来的冲击震了一下,不解地抬头,卷曲的睫毛在阴影里微微颤动。
“呐,不如泡绿茶吧。”原远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安静的笑。
易翼早把烧开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被提醒了才想起来,连忙跑进厨房关火。
再出来的时候,易翼狂躁的情绪已经平复,手里端着两个杯子,将其中一杯放到沙发前面的茶几上。
“凉一下再喝。”易翼在原远身边坐下,有点神经质地转动着杯子,看淡色的热气一缕缕地升腾,最后消散在空气里。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易翼,一直以为她冷酷粗神经,哪知道居然料错了。她是同情我吧,怜悯也内疚,但当知道至亲命在旦夕时,却不愿意接受现实,硬是将一切因由归咎到我身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以为除掉我,就能挽回父亲的性命。
她对我是怜是怕?对父亲是恨是爱?她接手了黑帮的事务,坐上了避之犹恐不及的老大位置,然后,想干些什么?
“原远,那只鬼向我报仇了,那你呢?你爸爸被当成棋子那样被利用然后再被舍弃,你一定心里有恨。”易翼离得原远很近,近得只隔着一层热茶的雾气。她似乎想透过原远脸上的表情来猜度她的心思,因此靠得非常近地看,要看得一清二楚。
“啊,该恨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吗,你帮她筹备的葬礼。”原远也许已经觉察出易翼近在咫尺,对方温热的鼻息甚至落在她脸上,碎长的额发被轻轻吹动。
“为什么你可以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就像说着别人的事?”易翼不知道是恼怒还是不解,深深地蹙起双眉。
在我的角度看来,那两个人像在接吻,而且缠绵悱恻。
【净戈姑娘,虽然真的只是别人的事,但你好歹也表示一下悲伤吧?】我叹气。
【小笨姑娘,易翼的直觉很敏锐,扮演出来的悲伤会被看穿。你知道高明的欺骗方法是什么吗?】
【请赐教。】
【就是半真半假啊。】
“易翼,我不是不恨,而是已经恨过了。爸爸已经不会回来,而我还要继续过日子。”原远浓密的睫毛仿佛被茶水的热气渲湿,微微潮润。
易翼一怔,呆呆地凝视着那两扇蝶翅般的羽睫,须臾,仿佛情不自禁般靠过去,落下小心翼翼的一吻。
记忆里的人再回不来,但生活仍然要继续。悲伤吗,痛恨吗,懊悔吗……还要继续背负着那些沉重的感情到什么时候?
但是,人生本就是沉重的。
那么,就找一个懂得自己沉重的人,一同承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