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

蒋顺安小声的叫了一声, 魏爸爸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又闭上了眼睛。

尽管如此，比起自己父亲的言行而言, 魏爸爸已经是非常仁慈了, 仁慈得蒋顺安越发愧疚, 仁慈得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或许, 这只是对他这个外来者的客气, 等魏景荣回来恐怕才是真正的开始，到时候……

蒋顺安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倒吸了口寒气。

“不把我颈椎折腾折了, 你是不罢休啊？”

“啊？”

蒋顺安愣了一秒，心惊胆颤的坐下, 像坐在老虎凳上。

“……叔, 我……”

“把水喝了, 一点都不许给我剩下。”

魏爸爸厉声说到，蒋顺安只能顺从。

水很烫, 光是拿着杯柄的部分都能感觉到不得了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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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顺安吹了吹，灼人的温度还是难以下咽。

没办法，只能不停的吹着，勉强喝了一口。

烫，烫得舌头发麻。

“哼。”

魏爸爸鄙夷的哼了一身, 蒋顺安低着头, 拿着杯子不敢说话。

“真不知道我儿子看上你哪一点？又胆小又没骨气, 扭扭捏捏, 还不如那个叫文莺的女孩子。”

魏爸爸说着, 颤抖着声音深深叹了口气，却没有掩饰惋惜的悲伤：“可惜, 我儿子最好的光阴都毁在她手上了。”

“叔，你很讨厌文莺姐吗？”

“姐？”魏爸爸一下睁开眼睛，死瞪着蒋顺安，“你真是她弟弟？！”

“不，不是，”蒋顺安忙说，“只是尊称，毕竟她比我大好几岁。”

“哼，你要真是她弟弟倒好了，我非要找她妈妈说道说道！”

魏爸爸添了点水，小心翼翼的吹着，喝了口，问：“你见过她？”

“看过照片，”蒋顺安说，“跟魏总……很般配。”

“那孩子我也就见过一次。”

魏爸爸低声说着，脸上的表情忽然平和了不少，嘴角也勾动了一下。

只有一下。

“我和他妈妈都喜欢那孩子。知书达理，又文静又有才华，长得还那么标志，我还想着这以后就是我们老魏家的儿媳妇了，哎……”

蒋顺安认真的，安静的，听着魏爸爸的悲伤：“谁想到天妒英才，我们老魏家没那个福气了。我那没用的儿子还为了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叔，你们那时候就没有反对魏总……”

“反对有个屁用啊！”

魏爸爸一拍椅把手，吓得蒋顺安颤了一下。

“反对要是有用，他还会开那个什么破店吗！”

魏爸爸越想越气，可气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声无奈的长叹。

“儿子大了，脑子里就只有自己的想法。我和她妈妈想管也管不住了，不然，”魏爸爸抬头，气得牙根都在抖，“也不会让你钻了这个空子。”

“对不起。”

“窝囊玩意儿，”魏爸爸瞪着他，又是一声‘哼’，“你跟别人说话也这么软绵绵的？听着就想让人赏你两巴掌。”

蒋顺安放下杯子，向前屈了身子，半边脸送了过去。

“滚！”

魏爸爸躺会椅子上：“看着你就来火。”

“……叔，”蒋顺安说，“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我也配不上魏总，更不可能为你们家延续香火，可我……”

“谁让你有本事呢？”

蒋顺安愣了愣，但不用直觉他也知道这不是好话。

“连我儿子那么死的心眼都能被你勾走，真是厉害。”

蒋顺安低着头，恨不得挖个地洞一头钻进去算了。

“以前，我和他妈妈总是担心他这辈子就这么单着了。现在倒好，还真不如让他继续单着算了。”

蒋顺安沉默了会儿，站起了身子，对着魏爸爸缓缓鞠了一躬：“叔，如果我离开你们会高兴点的话……”

“高兴？你认为我们高兴的起来？”

“恩？”

这话音，好像……

“走？你能去哪？你要真有地方去，我儿子能把你带回来？”

蒋顺安猛地抬头，魏爸爸却只是不甘心的瞪了他一眼：“你要走不还是我儿子送你，一来二去的油费还不是算我儿子头上？”

蒋顺安愣是反应不过来，激动地舌头打结：“不，叔，我……”

“不什么不，你的工资还不是我儿子开给你的。”魏爸爸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不薅完我儿子这辈子，你会放手？”

“不会，”蒋顺安一口答应，转而又忙改口，“不，我的意思是只要魏总需要，我舍生取义，鞠躬尽瘁，碎尸万段，粉身……”

“给我把那张破嘴闭上！”

魏爸爸起身就是一脚，不高，就踹在小腿上，但力道却是实打实的，一点也不含糊。

蒋顺安明白魏景荣这踢人的习惯是跟谁学的了。

魏爸爸踢得这一脚不轻，腿当时就有点麻了。

但蒋顺安也顾不得这个，下意识的扶住了魏爸爸，生怕这反作用力惹出什么大祸来。

魏爸爸也不客气，抓着蒋顺安的手又连踹了三四脚，一下比一下狠。

蒋顺安忍着麻木的腿，任由魏爸爸踹，踹得自己站不稳了也没松手。

如果可以，魏爸爸一定会把眼前这个糟心玩意儿踹到跪下。

可岁数大了，腿脚比不得从前。而且，蒋顺安如果真的就这么跪下了，他会更来火。

经不得踹，说明骨头软，不硬气，不坚定，对自己的儿子不上心。

最关键的，自己撒不干净这口气。

就算这条腿踹得废了，也撒不完这口气。

“算你小子还有点种。”

魏爸爸撒开了手，一步一步缓慢的往地里走去，蒋顺安拖着一条没什么知觉的腿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你，知道这块地为什么要种小油菜吗？”

魏爸爸这么问必然是有深意的，就算没有也不能说没有，更不能胡说八道。

蒋顺安想了想，还是觉得耿直一点好。

“……您不是说，这是种来打发时间的吗？”

“打发时间？”魏爸爸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浪费时间才对！”

蒋顺安低着头，过了会儿，小声的说：“叔，您老的深意我不懂，更不敢乱猜。您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已经很光荣了。”

“哼，骂你还觉得是在夸你，对牛弹琴都比你强。”

“……”

要不，您往牛蹄子上踹两脚试试？

魏爸爸扶着篱笆，眼角低垂着。远处昏黄的光线萦绕着老人的侧脸，没有辉煌，只有无尽的沧桑。

“小油菜的种子随便往田里一撒就行了，撒出去了，收成如何，是生是死也就全凭天命，用不着去管了。”

“叔，”蒋顺安问着，“如果你去管它，它的收成不是会更好？”

“管？”魏爸爸冷哼着一笑，“浇水施肥能管，长草生虫能管，可是天灾人祸呢？改天要是下个什么大雨大雪，发个水灾冰灾你也能管？”

魏爸爸叹了口气：“如果真的能管，我还能同意我儿子带你回来吗？”

“叔，”蒋顺安脑中一闪，没有一丝迟疑的连忙改口，“爸……”

“你给我打住！小王八羔子，谁允许你改口的！”

魏爸爸扶着篱笆又是一脚，可篱笆不稳，这一脚还没踹出来，眼看着自己就往地里倒。

好在蒋顺安手快，扶住了。

“叔，您没事吧？”

“你就巴不得我有事，这样就没人妨碍你了？”

“没有，”蒋顺安说，“我不会这么想。”

“哼，想不想只有你知道。”

“……叔。”

魏爸爸重新扶着篱笆，扶的很小心，没有把重心都放在那上面。

“我问你。”

蒋顺安忙道：“您说。”

“是我儿子追的你吧？”

这问题问得太跳跃了吧？而且，这要怎么答？

说是吧，太不要脸了，自己儿子条件这么好，凭什么看上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子；说不是吧，又太没羞没臊，好像自己儿子舔着脸送给你一样。

蒋顺安犯难了，魏爸爸却一开始就没打算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别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肯定是我那儿子追的你，哎，糟心的玩意儿。”

“叔，”蒋顺安忽然觉得好些好笑，但也就心里抽抽两下，脸上的表情依然紧绷着，“你，怎么知道。”

“我生的我怎么不知道！”魏爸爸说得理所应当，“看不上的，我儿子不会多瞧一眼，看不上的……渍，说了也是废话。”

“是，”蒋顺安小心的点点头，“知子莫如父，叔叔您说的对。”

“少跟我贫！”

魏爸爸气也气不动了，回头上下打量着眼蒋顺安，拉长着脸：“把腿上的灰拍拍，脏兮兮的，邋遢惯了吧。”

“我这就拍。”

“行了，少在我面前装样子。”

魏爸爸摆了摆手，转身走了：“日子怎么过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反正我和他妈妈的话你们也都当耳旁风。”

“爸……”

“嗯？！”魏爸爸回头瞪了他一眼。

“不，叔，”蒋顺安说，“我，我会对魏总好的，也会常回来孝敬二老。”

“回来干嘛！给我们俩心里添堵啊！”魏爸爸厉声呵斥，“少给我在外面丢人现眼我就谢天谢地了。”

“是。”

“哎……”

魏爸爸无力地叹了口气，弯曲的双手搭在身后，缓缓的走在田埂上。那一瞬，仿佛苍老的再也走不动了。

“路是你们自己选的，以后啊，就全凭你们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