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要，是我，都是我, 这不关他的事……”

蒋顺安从梦中惊醒, 脑袋昏昏沉沉的, 有些隐隐作痛, 双眼又痒又涩, 喉咙干干的，身体僵硬，快要麻木了似的, 整个人软绵绵的，一点劲都没有。

“醒了？”魏景荣开着车子问。

“……嗯。”

蒋顺安缓了缓, 喉咙难过得只能发出些许干干的嗓音。

“这有热茶。”

蒋顺安接过保温瓶, 小心翼翼的倒了杯, 还冒着热气，淡淡的清香中带着凝神的苦。

轻轻吹了吹, 在口中含了小会儿才送进喉咙里，顿时舒服了不少。

“呼……干死我了。”

蒋顺安又倒了两杯，喝得有些急，但温暖湿润的感觉让他清醒了许多。

“你也喝一杯吧。”

蒋顺安重新倒了一杯，吹了吹送到魏景荣嘴边, 魏景荣看着前方的路, 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水。

“你什么时候泡的茶？出门的时候我都没注意你带了保温杯。”

“路过上一个休息站的时候。”魏景荣说, “你坐车上睡了这么久, 醒的时候肯定会不舒服。好在车里备了点茶叶,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舒服一点了。”

“嗯, 舒服多了。”

蒋顺安说着，靠在座椅上稍稍活动了下身子，关节立即发出“咔咔”的声音，感觉特爽。

“啊~~~终于复活了。”

魏景荣笑笑：“说得跟僵尸一样。”

“僵尸算不上，身子僵了倒是真的。”

蒋顺安看着窗外，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又厚又重，看着跟棉被似的，有些压抑。

车子行驶的平整的道路上，但车速不快，好像已经下了高速。

四周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一眼望去尽是参差不齐的田埂，田里残留着不少秸秆枯草焚烧过后的灰烬，有些还没烧，就堆积在田间地头，有种荒芜的感觉。

远处绵延的山峦满是绿意，但那绿意也是被一片灰蒙蒙所覆盖着，模模糊糊的，像是雾，又像是哪里燃起的烟。再加上灰蒙蒙的天空，着实让蒋顺安感到几分不适。

太像了。

这，跟自己与家里决裂前回过的乡下老家实在太像了。

那时的自己，一家四口。爸爸开车，妈妈坐在副驾驶一边唠叨，一边对着窗外指指点点。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什么人都认识，有时还会喊着他们兄弟俩，说些小时候自己带着弟弟闹出来的糗事。

比如今天踩了人家地里的菜啦，明天追了别人家的鸡啦，后天又拿爆竹去吓人家的牛，结果自己反被牛吓到河里去啦。

总之就是算不完的糗事。

然后自己不停的装傻充愣，弟弟坐在一旁又气又笑，叫妈妈别说了，别说了。

可这些，如今统统都只存在自己的记忆里。

蒋顺安擦了擦车窗玻璃，想看清楚一点，然后依旧是那样，模模糊糊的。

“景荣，还有很久吗？”

“快了，”魏景荣看了仪表盘上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到家差不多就可以吃晚饭了。”

“哦……啊！”

蒋顺安惊了个呆，立马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六点零八分。

“靠！我从早上睡到了现在？！”

“你说呢？”

魏景荣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飞快的在蒋顺安的脸上捏了一下，“你再不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让你见我父母了，小懒虫。”

“……天啊。”

蒋顺安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用力的搓了搓脸。

“我还打算练习一下跟你爸妈问好的，怎么一闭眼就这个点了。”

“还有时间，来得及。”

接下来的一路，蒋顺安越发的紧张起来，每过一条街，每拐一个路口自己的心跳都会加快一点。

手里死死攥着手机，隔个几秒十几秒就看一眼时间，坐如针毡，浑身发痒，慌得不行。

然而，车子依旧保持既有的速度向前行驶着。

开阔的农田渐渐从身后远去，车子在小镇里热闹的街上艰难的挪动了会儿，在一个不知名的街口一拐，沿着乡村的水泥小道缓慢前行。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蒋顺安心里不断默念，手心的汗在手机屏幕上留下乱七八糟黏糊糊的印子。耳边是小声的嗡嗡作响，脑袋里的血管扑通扑通直跳。

‘别慌，别怕，没什么好害怕的。’

蒋顺安对自己说：‘只是去见一个朋友的父母，见一个朋友的父母……’

可说着说着，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变成：‘去见男朋友的父母，去见男朋友的父母……’

各种心理焦灼，脑中分裂出来的小人估计都可以再开一间餐厅。蒋顺安真恨不得自己立马跳车，一头扎进田里憋死算了。

然而，不等他想完，车子已经稳稳的停住了。

“好了，”魏景荣说，“我们到了。”

蒋顺安眨了下眼，重重的呼了口气：“到了。”

说完，手放在车把手上，可迟迟没有推开车门。

“顺安。”

魏景荣叫了他一声，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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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握住的那一刻，蒋顺安明显可以感觉到魏景荣的手心里也全部都是汗，隐隐的好像还能感觉到他的发抖。

“你……”

“恩，我也紧张，”魏景荣说，“我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觉得回家是件这么让人害怕的事。”

蒋顺安忍不住紧张的笑了：“我一个外人紧张就算了，你是主人紧张个什么劲啊？”

“因为，”魏景荣停顿了一下，“你就要见到我爸妈了。”

“啊~~~你别说了，你这么说我更紧张了。”

“呵呵，”魏景荣轻笑一下，用力的握了下他的手，“我真希望你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作为我的伴侣……”

“别，”蒋顺安慌得整个人都直了起来，“你千万别冲动，你父母受不了那个刺激的。”

蒋顺安说：“我，我会装得很好。虽然不清楚你父母会不会喜欢我，但我会尽量让他们不讨厌，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傻瓜，”魏景荣心疼的看着他，“别瞎想了，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说不定，比喜欢我跟喜欢你。”

“切，你少逗我了。”

魏景荣笑笑，慢慢的放开了他的手，推开了车门：“走吧，该下车了。”

蒋顺安点点头，闭上眼睛，深深的呼了口气，推门下了车。

车子停在一栋农家小院外，不算高的水泥围墙包围着小院，雪白的墙面明显重新粉刷过一次的，大红的铁门敞开着，门檐上还挂着两个红彤彤的大灯笼，崭新的。院里的一角露出几簇绿叶，很茂密，隐约可以看到几个橙黄橙黄的圆圆的影子。

魏景荣打开后车厢，拿了几个小礼盒让蒋顺安提着：“你先进去吧。”

蒋顺安心里发慌，一脸不安的问：“你呢？”

“你先进去，我再搬点东西，就跟在你后面。”

“好，好吧。”

蒋顺安咽了口口水，说话都有些结巴，“那，那你跟紧点，我，我，别让我一回头，看不到你。”

“放心，”魏景荣说，“我就在你身后。”

确然再三，蒋顺安硬着头皮，一点一点蹭进了小院。

小院挺大的，里面是一座三层的小房子，灰白色的墙面朴实无华，人字型的屋顶铺着枣红色的瓦片，屋檐下还糊着一个小小的燕子窝。

屋子里的门同样开着，里面亮着灯，但是没看到人。

一楼的右侧另外建了一间小房子，门也开着，门外放着一个煤球炉，上面坐着水，热气源源不断的从壶嘴里往外冒，但没有响声，应该还没烧开。

围墙的一角，就自己刚刚看到绿色的地方种了两棵橘子树，橘子还挂在上面，都熟过了，一直没人摘。

树下种了些灌木围着，旁边搭了几个木架子，一层层的都摆着各式各样的盆栽，枝叶紧簇，覆着青苔，长得很好，很有灵性。

蒋顺安拎着礼盒，站在院子里仔仔细细打量着院子，一时都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魏景荣关了后备箱，搬着东西进院子的时候见蒋顺安在那傻站着，笑了笑，不由的朝里屋喊：“爸，妈，我回来了！”

这一叫，差点把蒋顺安的魂给吓没了。

可蒋顺安还来不及说他，小屋里立刻就出来一个穿着围裙的老妇人，对着屋子里大喊：“老头子，快出去，快出来，儿子回来了！”

这一声喊得，别家院子的狗都开始跟着叫唤起来。

几乎是同时，屋里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略微驼着背，手里还攥着厚重的老花眼镜。

“爸，妈。”

魏景荣喊着，蒋顺安也不敢再发愣，忙说：“叔叔，阿姨，打扰了，一点东西不成敬意。”

“啊哟，你就是顺安吧，”魏妈妈接过蒋顺安手里东西，全丢给魏爸爸，然后攥着他的胳膊就往屋里拉，“来就来嘛，还这么破费，走，进屋，屋里暖和。”

蒋顺安没想到魏妈妈太热情了，两三步硬是把自己直接拉到了门口：“阿姨，阿姨，慢点，车上还有东西呢。”

“诶，有什么要紧的，都是自家人，那点东西让景荣和他爸去搬就行了。”

“不，我……”

“去去去，”魏爸爸拉着蒋顺安的另一只手，“老婆子，你吓着人孩子了，赶紧先去给孩子倒杯水，看着这孩子手凉的。”

“哦，对对对，我去倒，我这就去倒。”

魏爸爸和魏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前后愣是没给蒋顺安说一句话的机会，连拉带扯，连拖带拽的把他往屋里弄。

身后，魏景荣看着蒋顺安尴尬的不知所措，安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