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学校, 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

易笙好似清醒了几分，不动声色地站直身体，卸去了原本压在她身上的力量, 只是没有甩开她搀扶着他的双手。

危霓看着他紧皱不疏的眉头, 放柔了声音：“你还好吗？”

“嗯。”易笙轻应了声。

其实不太好。

他向来克制, 很少喝酒, 唯一一次喝多了还是那次......过去的回忆在脑海里不断闪现, 易笙揉了揉涨痛的太阳穴，突然觉得胃里搅动翻滚得难受。

想吐，又不能当着她的面吐出来, 于是他的眉头没松开过。

危霓环顾周围一圈，看到不远处的石凳, 建议道：“那边有条长椅, 我扶你去那里坐坐, 缓一会儿。”

易笙没反对。

扶着易笙在石凳上坐好，危霓看着他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 心疼得不行：“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买醒酒药。”

不用......话还没说出口，女生就跑远了。

易笙怔了下，随即在长椅上躺下来，慢慢缓过那阵难受。

危霓跑远后才想起来她根本不知道药店在哪里, 她掏出手机搜了下附近, 好在学校另一个门外就有药店。即使她跑得很快, 来回也用了十几分钟。

回来时, 她看见易笙躺在长椅上, 似乎睡着了。于是她放轻脚步，慢慢走到易笙身边蹲下, 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眼睛一眨不眨，专注得像怕错过什么。

睡梦中的易笙卸下了往日的疏离和淡漠，未展开的眉眼显示出醉酒后的难受，多了几分她从未看见过的脆弱，危霓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他的眉毛。为他抚平眉心。

她离他好近好近。

近到她能看清他的睫毛在颤动。

易笙的睫毛很长很翘很撩人，很久以前，她就知道。像被不明力量驱动，她低头靠近他，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落在他睫毛上。本该迅速离开，她却着了迷。

然后，他睁开了眼。

对上他怔怔的目光，危霓慌了心神，开口想说什么，却紧张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

他又闭上了眼。

危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秒，见他呼吸渐渐平稳，她长松了口气，原来还没醒。

吓死她了。

虽说莫名害怕，但危霓还是大着胆子在易笙脸上戳了戳，像哄小孩一般放轻了声音：“易笙，起来吃药了，吃完再睡好不好？”

“别闹。”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清凉的声音里透出淡淡的无奈和似有若无的宠溺。

危霓脸颊迅速爆红，手指不再乱动。

过了一会，她就地坐下来，安静地陪着易笙。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很满足。

易笙没睡多久，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似睡非睡地仿佛置身梦中。梦里她很温柔，满眼都是他，他不愿醒。

只是夜风吹在身上激起凉意，他不得不清醒过来。看了眼趴在他手臂旁的小脑袋，易笙眼里闪过无奈，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些许弧度。

危霓察觉到他起身的动静，迷迷糊糊地从口袋里拿出刚买来的药，又捡起之前放在地上的矿泉水，一起递给易笙，小声问：“你还吃药吗......”

易笙视线落在药盒上，停了几秒，伸手接过，却没打开。他需要的解酒药，从来都不是这个。

“走吧，送你回去。”

.......

那日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好了一点。

危霓偶尔给易笙发信息唠嗑，会得到他的回复。虽然他回的内容都很短暂，但至少没断了联系。

只是，两人的专业课都多，以至于在同一个学校内连着好几天都没时间见面。

又或者是，没人刻意提出要见面。

转眼就到了国庆。

高晓薇从S市回来了，特意喊危霓出去聚餐，还有陈佳瑶一起。虽说她们才分开不到一个月，但大家再见面时明显都变得不一样了。

好在，依旧有不少共同话题。

聊的都是过去的事情，聊到易笙和危霓，陈佳瑶至今都有点不敢相信：“所以高中时你和易笙学长根本没在一起？”

“是啊！”危霓点头，“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和他在一起过？”

“还不是因为你们走得太近，你看易笙学长跟别的女生近距离接触过吗？你是第一且唯一。”陈佳瑶顿了顿，喝了口奶茶继续说：“你们现在不是在一个学校吗？上天注定的缘分，好好珍惜吧。”

“什么上天注定的缘分，这是老大拼死拼活拽住的缘分好吗？”高晓薇不认同陈佳瑶的话，也不认同危霓的态度，“老大你有时候真的怂到我都看不下去，以前都敢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和易笙学长表白。现在没人管你了，还拖着不说，真是服了你了。”

“那时是年少轻狂。”是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才敢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若是能重来，她真的不会做那样的事。

她一定和易笙好好认识。

陈佳瑶问：“那你打算耗到什么时候去？”

“我也不想这样耗着，”危霓搅了搅吸管，面露无奈，“可现在就算我当着他的面说喜欢他，他也不信我，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要不老大你再认认真真地表白一次，加上鲜花美酒和气球。”高晓薇提议道。

“不了不了。”危霓对表白这件事是真的有心理阴影。

“我有个好主意，要不你就假装得了重病，然后跟他说你最后的心愿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度过剩下的时光。等他心软了，你再说是医生诊断错了。”陈佳瑶越说越起劲：“我爱豆最近在演这种电视剧，效果很好哦。”

“你这是在诅咒老大还是看不起易笙学长的智商？他可是学医的。”

危霓也觉得不行，她根本不想用这种事情骗易笙。

她又不是撒谎精，当初在易笙面前不断扮乖巧，也只是想让易笙对她有个好印象，毕竟谁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美好的一面呢。

心里闪过这种想法，危霓稍稍愣了下，原来......那么早就喜欢了啊。

“我看要不制造一场假车祸，演一场戏。如果易笙学长马上过来找你，那就说明他心里肯定还有你，这时候你只要撒娇就好了。”高晓薇说完还不忘举例：“反正老杨说我一撒娇，他就什么气都消了。”

“.......”怎么还不忘撒狗粮呢？

危霓一句话带过话题：“别光说我的事，你们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啊？”

“我们学校好多帅哥......”

后来她们聊了很多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分别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危霓心里想着事，转弯的时候没注意到拐弯而来的车辆，直到一声刺破耳鸣的笛声响起，她才下意识地抬头，愣愣地看着货车冲过来。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想的是，老高这个乌鸦嘴。

最先赶到医院的人是高晓薇，她听医生说危霓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事，就给易笙打了个电话，将情况说得很严重，所以易笙赶来医院的时候完全没了平日里的从容不迫和冷静。

可他没想到他看到的场面，却是两人在病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庆幸的同时又是不可遏制的愤怒。

天知道他接到电话时有多害怕......

危霓也没想到扭头会看见如此狼狈的易笙，满头大汗顺着他刚毅的轮廓流下，打湿了衣领，眼里是来不及遮掩的担忧和着急。只是在看到她安然无恙后，他的眼神就变了。

她怔住，意识到什么，心脏倏地漏了一拍。

危霓张了张嘴，想和他说话却见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喉咙瞬间被一估无形的力量掐住，说不出话来。

她甚至觉得下一秒他就会转身离开。

但这次他没有转身就走，而是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和语气是一致的冷厉：“我说过，别拿你自己开玩笑。”

危霓下意识地辩驳，声音里还隐隐带了被误会的委屈：“我没有......”

易笙只是冷眼看她。

高晓薇看着这一幕，察觉出不对劲，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帮了倒忙，连忙出声解释：“那个，易笙学长，是我自作主张喊你过来的，老大她不知道我联系了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听到这话，易笙仿佛一下子被卸去了所有力气，疲惫席卷全身，没精力再说什么。

“老大，我出去买点东西。”高晓薇识趣地给两人留下私人空间。

她走后，病房一度陷入沉默。

谁也没开口说话。

良久，易笙说：“既然你没事了......”

“有事，我有事。”危霓突然出声打断他，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又倔强。

易笙回望。

莫名地，一阵心酸。

她是运气好才没有受到伤害，可若运气不好说不定这会她就不在了。其实老高说得没错，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会束手束脚，怕自己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对。

可是，就算她再怎么喜欢他，她也还是她自己啊。

她从来都不是懦弱的人，她想和他在一起，很久以前就想了。

危霓神色委屈地嘟了嘟嘴：“你能不能坐下来，我仰着脖子和你说话好累。”

易笙不知她想干什么，见她真的一副有事要谈的样子，就在病床旁坐了下来，只是视线不看她。

安静了几秒，危霓缓缓开口：“我偷看了你的许愿瓶。”说到一半，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被子，一字一句地确认：“我知道你喜欢我。”

易笙怔了怔，隔了好几秒才淡淡地回应：“是喜欢过，那又如何。”

“所以，你现在真的不喜欢我了吗？”危霓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不想错过他眼里的任何情绪。

他应该说是的，那样就不会再被践踏一次。可是，看到她强忍泪水的模样，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情绪，哪怕他知道她是装的，他也不忍心，他自嘲地笑了：“重要吗？”

“怎么会不重要。”危霓低头，声音微微的颤抖：“至少让我知道我们还有希望。”

易笙沉默着，听她娓娓道来她的心声。

“你还记得那次在琴房里弹琴吗？你应该不知道，那时的你像一束阳光照亮了我心里黑暗的地方，我想靠近你。我努力追寻你的脚步，终于来到你面前。可我却不敢再继续靠近了，我自己都觉得疑惑，明明我从来都不是胆小的人。”

“我现在明白了，我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才会不知所措。”

易笙看向她清澈的眼睛，看到了她眼里的不安。

并不是完全不相信她说的话，他也会期待她说的都是真话。或者说，他以前想过，只要她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喜欢他，他就可以和她一直走下去。

可是，连一点点都是奢望。

她说得情真意切，说得他心生欢喜，可他却不敢信，因为他没办法再承受一次，她说放弃就放弃的决绝。

“当初为什么突然那么讨厌我？”易笙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有些介怀。

危霓愕然地看着他，他怎么会觉得她讨厌他？她怎么可能会讨厌他？

她呐呐地解释：“我没有讨厌你，更没有觉得你无聊，我只是突然从别人口中得知你以后会出国读书，觉得......你离我好远。”说着就有些难受，她声音低了下去：“你没有告诉我，我觉得自己对你来说，好像什么都不是。”

原来是这样。

那天他找她是想告诉她的，只是后来......

“后来我看到你没出国，就跑去偷看了你的心愿，”危霓停顿几秒，坚定了语气：“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易笙沉默半饷，突然出声问她：“高三累吗？”

“累啊。”危霓点头，眉眼弯成一条缝，又显出她臭屁的一面：“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你在等我，我就不累了。”

易笙失笑：“谁说我在等你。”

察觉到他缓和了的语气，危霓不自觉地娇嗔道：“这样想着不会累嘛。”

易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把她盯得不自在了，他才缓缓问她：“妮妮，你这回说的话算数吗？”

“算数的。”或许流泪有些矫情，可危霓真的是一瞬间红了眼，止不住地掉眼泪。

易笙用纸巾替她细细擦去眼泪，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拉她入怀的动作温柔至极语气却霸道无比：“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以后再无聊，你也只能陪着我。”

没有鲜花，没有我爱你这样的对白，甚至连场合都不合时宜。可她不在乎，她要的至始至终都只是和他在一起。那些形式，在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知道他的心意。

知道他这句话是在允诺她一生。

“不会反悔。”危霓靠在他胸膛上，感受他胸腔里传来的温热，颤抖的声音里语气无比坚定。

她那么努力地靠近他，又怎么会舍得再离开。如果还有人觉得他们不配，那她就努力优秀到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配。如果许阿姨不喜欢她，那她就努力让她喜欢。

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