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墨
作者:锦绘生生 | 分类:现言 | 字数:22.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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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46】陪同
车子兜兜绕绕, 终于驶进路公馆的大门,沿着甬道开了不多时,稳稳停住。
路谦添下了车, 绕过来给灿宜开了门, 冲她温柔的笑了一笑:“……欢迎回家。”说完握住她的手, 带着她向里面去了。
甫一进大厅, 迎上来一个丫头, 笑盈盈道:“少爷回来了。”侧脸一瞧灿宜,同路谦添知会了个眼色,便也冲她一笑:“这位可是宁小姐了?”
灿宜点点头, 问了声好,那丫头又道:“我叫作泉香, 是跟着太太的, 宁小姐有什么尽管吩咐。”
路谦添向泉香笑了笑, 问道:“父亲回来了么?”见泉香摇头,又问:“母亲可在房里?”泉香点头一笑, 他便握着灿宜的手道:“灿宜,你来。”
她跟着他上了楼梯,心里忐忑难以平复。及至一间房门口,路谦添停住步子,回身温和的望住她:“放心, 母亲是个温柔的人。”
他抬手往门上一敲, 她便没了却步的机会, 只听里面应了声, 路谦添便推开门牵着她走了进去。
靠窗的沙发边上, 站着的年轻小姐正是路希窕,她往这边一望, 见着灿宜,拘谨的笑了笑,道了句“姐姐好”。
沙发里的夫人转过脸来,面孔上满是温和的笑,倏然仿佛让灿宜看见身边少年眉眼间的影子,她怔怔的站住,竟然忘了问好。
“灿宜,这是我母亲。”路谦添浅声道,“母亲,这就是灿宜。”
“见过的,”路夫人笑着招呼他们过去坐下,“那次思苏生日上就见了。”
此刻提到“思苏”二字不免多少有些尴尬,于是少年扯开话题,温温一笑:“怕母亲忘记了。”
“瞧你,”他母亲表情里略显宠溺,向灿宜羞他道:“哪里就急的这么样了。”
灿宜没好意思的,便低头一笑没有说话。
路希窕挨着母亲坐下来,略略笑着小声问她哥哥:“……我该叫姐姐什么才好……?是宁姐姐,灿宜姐姐,……还是嫂嫂……?”
灿宜闻言急忙笑道:“路小姐见外了,叫灿宜姐姐听起来倒还好些。”
少年挑眉把她望住,玩笑一句:“你管希窕叫路小姐,难道不是见外?”
“正是,”路夫人道:“灿宜你只管叫她希窕就是了,眼下也不必拘什么外人的礼节,大家亲近些才好。”
灿宜便点头应了。
正说着,先前的丫头泉香敲门进来,禀了一声道:“夫人,方才桂升那边来回话,说是备年的炮竹烟火一类都重新置办齐全了。”
路夫人听闻此言更加笑开了,向前一凑身,拉过灿宜的手轻拍着,却拿眼睛扫着儿子,道:“你们听听,可知道这是怎么个事由?”
路谦添笑着耸耸眉头,灿宜正纳闷,又听路母笑道:“也不知是谁,把我们府上过年使的烟花一半都给放尽了!”
灿宜这方才醒过意思来,正是说他的求婚,便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晚饭前,路谦添带灿宜往府院里四处转着,顺带讲与她各处的位置,边走边笑道:“记清楚了,日后可没人再陪你认路的。”
灿宜道:“你过河拆桥,立马就不负责任了。”
他扬眉笑起来:“认都认了,左右你是没机会反悔的。”
她也一笑:“那可未必。”
他便上前一两步,横身挡住她的去路,笑吟吟道:“你若敢抛夫……”
她笑睨他一眼:“便怎样?”
他眉头一横,抱起胳膊做个思虑的表情,眼风里扫见什么,突然抬手指着灿宜背后道:“你瞧!”
灿宜闻声回身望过去,怔怔打望了一圈却也没瞧见什么,这才醒悟上了当,转回脸来:“骗……”
在她的话尾上,撞上面前少年温柔的吻。
树木的枝桠斑驳而僵硬,在了无生趣的季节里割划出一片支离的天空。她的视野是他细碎的发端,穿过去,就看见灰凉的天,暗着,暗着。可是仿佛能够闻见冰糖的香,一滴一滴化在她的舌尖上。远去的时光都飞进亘久的天幕,随各人的生命流长。她的视野,是荒疏且无色的秃枝,直楞楞切下远上万丈的虚空。她看见一丛一丛,写满她和他的事迹的光霞,氤氲在世界上方的某处角落里。
她想,倘若她的年华是一面瑰丽的墙,那么他便是她所遇见的最是多彩的流光。
他们这样对站在苍老的树下,由这些眼下即将远逝的植物们见证着,相互道一句无声的喜欢。四季后又是一轮新鲜的生命,时间过去了,它们便可将此印刻在自己的年轮上,传承给一季新的春天。
路谦添直起身,把围巾圈在灿宜的脖子上,温和的笑起来。
他说:“你瞧,这样你还怎么逃我的婚?”
路谦添的父亲是个很沉默的人,灿宜一顿饭吃的不免拘谨,又或者是他们这样家庭十分注重茶饭不语,总归席间大家所讲加起来左右不超过十来句罢了。
晚饭过后,见路父去了书房,灿宜便深深松了一口气。
“你可紧张?”少年打她的背后凑上来问了句。
她先摇摇头,略过一会,又深刻的点了点。
他转到身前来,轻声道:“……父亲他,只是不喜欢多说话。”见灿宜还是一脸不安的表情,于是扯开嘴一笑:“放心,这却并非不喜欢你的意思。”
后来她局措的等了一个晚上,总是担心会突然被传唤到那一间书房里去,可是最终没有。
就这样坐立不安的等候里,灿宜想起自己的父亲。独自一人在家的父亲不知现在有没有睡着,尽管她只是出门两天,会在除夕之前赶回家里去,可是见今却愈加有种脱离了庇护的感觉。她所坐的躺的是别人家的床,她等在别人家的房子里,他们对她来讲都是陌生的人,她对他们也一样。她因为一个少年只身来到这里,此后或许要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然而在此之前她并不知晓且也无从知晓自己是否喜欢或者适从这种日子。
只是茫然。
她不能确定的因素有太多,多到挤成一团,促狭在她的心思里,渐渐要让人退缩。
灿宜这样想着,便觉得人在晚上或许永远没有白天那么勇敢。
床太软,她睡不着,于是裹了件外衣踱到窗边去。她略微挑开窗帘的一侧,在焕发扇贝般柔光的布料边上,倾一倾身子,把脸贴近玻璃。起初的一瞬间,太阳穴倏然触及的冰凉感仿佛可以扎进心里去,渐渐便缓和下来,这触感沿着什么路途蔓延,蔓延,触发一阵轻微的耳鸣,继而泛散开,最终化成一片冰凉的水,将她整个人沁透。
灿宜抬起眼睛望出去,那一爿冰白的月光,在经历万古沧桑之后,或许有些话要对世人讲。
又或许不过只是她有些想回家而已。到头来都是少女的小情绪,在陌生的环境里不安躁动,声声聒噪着。
灿宜拉开窗想透透气,木轴隐约吱呀了一声。窗口很快泻进来一团冷意,她身上着了个寒噤,却并不愿意把窗户关上。站了片刻,所幸想去二楼客厅的阳台上,透彻的想一想。
方一打开客房的门,见门外廊上的角厅里隐隐若若的亮着灯,沙发里盘腿坐着的少年随手翻着膝上的报纸,听见这边的动静,他抬头望过来。
灿宜怔怔的在门边站住,隔了半晌,却只见路谦添轻轻搁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向她走来。
他抬手撑住门框,将脸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冲她温柔的笑了笑:“终于出来了?”
灿宜一愣,他又浅淡的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睡不着。”
她看见此刻他眼睛里的神色,以及他那一双幽深的瞳子里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小且薄弱。她想避开,便低下头去,然后看见他的干净的拖鞋。它们只是略微撞进了自己的视线,却未期不可避及般的带给她一种异样温暖的感觉。
眼前仿佛是跟以往不同的人,没有白衬衫,没有细致贴身的西装,没有象牙色的围巾,脚上也不是绅士款式的皮鞋,全然不见平日翩翩倜傥的那个少年。
可是再抬起头,他只有一身适意的白裤子和赭石色的阔领毛衫,显出一点挺拔的骨骼和肩线。而他穿着拖鞋的样子,也似乎更让自己喜欢。就好比是她的一个亲切的家人。
路谦添握过灿宜的手,温和的笑着:“你不知神游了多久,手也这样冰。”
她没说话,良久,他沉声说了句:“……灿宜,你放心,我都知道。”灿宜抬起头来,听见他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才睡不着。……我在那里等着,原是想陪着你一起,像这般熬一个晚上的。”他垂下眼神去,又冲她一笑,“不成想你独自失眠失的这样,在里面熬着也就罢了,还偏出来晃一晃。”
给他一逗,灿宜也笑了,心里却绵绵的踏实下去,又安沉,又温暖。
路谦添偏头向灿宜住的客房里一瞧,不经意扫见她打开的窗,便走进去关严实了,转回身来促了眉头:“想感风寒么?”
灿宜不好意思的在床边坐下来,笑笑没有讲话。
他在那里稍站了站,重新向门外走去,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向她一挑嘴角道:“即便是失眠,也请好好在被子里失,左右也暖些。”
灿宜偏头一笑,末了,听见他道:“……我还在那里,你可以安心躺着……”便抬手将灯关了。
路谦添走出房间,即将反手将门合上的时候,手上的力度却倏然顿了顿,便知道是灿宜跟过来拉住了里面的把手。她轻声说了句:“……谦添,不用了,你也去睡罢。”
他知道她放了心,于是也就隐若的微笑着,轻轻合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