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几天内, 凌双算是真的知道什么叫煎熬了。

罗铮阳没头没尾的一通电话之后，便没了消息，她试着拨打他原来的手机：关机, 公司的电话：秘书答曰出国未归, 且不愿意透露目的地。秘书很老练, 回答圆滑世故, 让她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但是言语间的遮遮掩掩还是引起了她的怀疑。

无奈之余，凌双只好找秦诵，尽管和这位大喇叭少爷打交道的代价可能是无穷尽的, 但为今之计唯有此。

“这个，出国嘛, 呵呵, 你知道手头这么大的摊子, 总是东奔西跑的。”听到她的问话，秦诵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样子。

“出国？可前两天我还接到他的电话, 就在国内。”凌双语气严厉，差不多就要骂人，心里蔑视不已，以前怎么不见你出国，出差啊的。

“啊？铮阳和你通电话啦？”秦诵听到这个立马像换了个人似的, 唉声叹气, “早说我就不装了, 唉, 这几天他是受了刺激自虐去了, 结果一不小心虐出事儿来了，我早就劝过他……”

秦诵又开始拿手的装腔作势, 凌双打断他，“那到底出什么事儿啦？”

“嗯，”秦大公子似乎很是为难，哼唧了半天才说，“你去看昨天的晚报吧，第一版，很显著，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晚报？头版？凌双放下电话，心里就一直徘徊着这几个字眼。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会上了晚报的头版呢？

走出校门，马路对面停着卖报纸的白色面包车，车顶简易的扩音器一刻也不停的聒噪：“特大消息，特大消息！今晨发生重特大交通事故，一中学校车与货车相撞，造成十死二十一伤。”急促的语速让闻者内心一阵阵揪紧。

而对于此时的凌双来说，这样的重磅宣传无疑是令人心惊胆战的。似乎只有这样的消息才能被重视，然后放在头版，甚至是头条。

来到报车前，她犹豫着问是否有昨天的晚报。

戴着鸭舌帽的男孩子眼前立刻一亮，边翻报纸边对她说，“有啊有啊，今天你真是运气好，昨天的报纸卖得特火，那头版的消息劲爆啊，也就是我这儿，别人那儿没这么多，早卖完了。”

“哦，是吗。”凌双听他说完更加心烦意乱，眼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嘴里无意识的应着。

“是啊，这不，”那男孩子递给她一份报纸，指着上面的特大号字，“又有飞机出事了，这二年，啥也不可靠，尤其是这些高级玩意儿。”

凌双急忙接过报纸，眼睛落在那条头条新闻上：由G国飞回我国B市的航班，今早经过F国时坠毁，伤亡未知，救援组织继续搜救幸存者，而装有重要技术数据的黑匣子仍然没有找到。

有那么一瞬间，凌双眼中除了这几句话，什么都看不真切。四周方方正正的铅黑字开始变得模糊，漂浮不定。

出国，飞机，坠毁，这些残酷的词语在她脑中逐渐穿成一条线，于是，事情的经过渐渐清晰明朗。

罗铮阳因为一些事情，或许是公事，但就秦诵的说法应该是因为受了刺激，而且这刺激极有可能是她给的，结果回国的路上便……

凌双不敢也不愿意想下去，在罗铮阳遇险的前几分钟他们还通了电话，那可能是他觉察到事情的危急后第一时间想到的。

他说他想她。

她这么绝情的女人，他竟然还在想。想她什么呢？想她一次次的拒绝他，一次次的怨恨他，一次次的拖累他……

“哎，你没事吧。”有人轻轻推了推她。

是卖报的男孩正担忧的看她。她却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失魂落魄的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放下钱再走。

“还没找你钱呢，”那大男孩儿追上来，将零钱塞进她手里，她看也不看，随手抓着继续往回走。

相隔一条马路的学校变得遥不可及，她攥紧手中的报纸，茫然的向前走，身边响起刺耳的刹车声，司机气急败坏的在骂些什么，她便呆呆的站住，望过去，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把她拽回来，她便退回来。

信号灯由红变绿，有人推她，她便随着人群行进。

走在路上，一位好心的老太太问她，“孩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有什么伤心事吗？”

“我哭了吗？”凌双抬手摸自己的脸，却摸到满手的湿滑，“哦，是哭了，老奶奶，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您说这算不算伤心事呢？”

“哦，”老太太略微点点头，心里不禁同情这个瘦弱的女孩儿，失恋是每一个年轻人必经的过程啊，拍拍她的肩膀，老太太温和的劝慰，“孩子，没关系，有得必有失，反过来，有失也会有得的。”

“会吗？他还会回来吗？”她喃喃自语。

直至深夜，凌双独自一人坐在宿舍的床上，心底还在回荡着这句话，“他会回来吗？”

会的，他喜欢一直缠着你，怎么肯这么轻易罢休？

不会，老天就是为了惩罚你的不珍惜，才故意把他带走的，让你后悔莫及。

两个不同的声音在她耳边交替出现，哪个都不肯示弱。

学校十点半的钟声敲响，将她从沉思中唤醒。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水分的蒸发让皮肤变得紧绷，很不舒服，她摇摇晃晃的拿了盆走出去。空荡荡的宿舍楼，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依次亮起，更加照出她的形单影只。

走廊的尽头，是灯光照不到的角落，远远的看，黑黜黜的令人不寒而栗。平日里，她最害怕那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是如今，她却忽然很想去走上一走，说不定，罗铮阳不甘心看她活得舒畅，不会就这么放过她，还要回来找她。

她就这样，仿佛她才是一缕游魂，在走廊两个尽头间来来回回，数不清走了多少回。她的心中似乎总有一个执念：或者，他就在下一个角落。

以前所有妖魔鬼怪的恐怖摸样全部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人鬼情未了》里的深情缠绵，或者《天使之城》里的终身遗憾。她不害怕他会吓到她，她只怨恨他不来吓她。

也许是因为还不够晚，电视上不是都说只有过了十二点，他才敢现身。

想到这里，凌双回到宿舍，爬上床，直挺挺的躺下，告诉自己，睡吧，再睡几个小时醒来后就可以了，或者他们还可以在梦中相见。

然而，人的生理机能总是和意愿不相吻合。她越是想要尽快睡着，却越没有睡意。她僵硬的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大脑却出奇的清醒。

这时候最有效的便是数绵羊，一二三四五六……她便再也数不下去，一只只胖乎乎的绵羊全部变成了罗铮阳的脸，戏谑的，坏笑的，认真的，生气的……他的表情总是很多很丰富。

可是这样的表情，不管哪一种，她都再也无法相见。

忽然，她坐起身，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竟然有那样荒唐的想法。

他是真的离开她了，不再回来了。

有生之年，天人永隔。

谁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面前，却不能说出我爱你。那都是幸福的人在无病呻吟，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仍然是生与死，因为即使不能说出我爱你，但毕竟心存希望，只要每天能看到他，那便是天大的幸福。

两天了，凌双一次也没有出来过，即使是他去送饭，她也总说不饿。林嘉伟再次送饭遭拒之后，心急火燎。可偏偏假期时，宿舍管理更加严格，是决不允许非本楼人员出入的。

难道是他之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她对自己忽然敬而远之？林嘉伟想破脑袋也没有结果，送饭，聊天，自己向来谨慎，说的都是安全话题，怎么会触礁？

林嘉伟再次拿出手机，拨号，凌双这次没有直接按掉，而是接了起来，有气无力的说，“我不饿，想一个人呆着，我求你，林师兄，不要打扰我好吗？”

几句话把他要说的堵得死死的，他把她的虚弱理解为懒得理会，进而敷衍了事，然后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词穷的时候，想了想，他还是嘱咐，“我把饭搁在楼管阿姨这儿了，你饿得时候下来取，注意身体。”

凌双躺在床上，甚至懒得去挂断。她不是想饿死自己，只是不愿意去做任何事，包括填饱肚子，而胃脏也适时的失去了感应能力，多好。其实，饿过了劲儿，自然也没什么了。

整整躺了两天，开始是想要入睡，而现在是没有力气起身。

也不是讨厌林嘉伟，只是，她现在最不愿意见的人便是他。

罗铮阳不在了，她潜意识里想要安安静静的怀念他，任何想要阻止她这样做的人和事，她都排斥。而且，她脑袋里竟然对林嘉伟有些些的责怪，她不是故意这样的，只不过，毕竟林嘉伟和罗铮阳都是男人，且对她有什么想法，她从来就是清楚的。这时只要稍微有一点点想起林嘉伟，愧疚便铺天盖地而来。

原来她骨子里也是传统的，竟然有这种为男人守节的封建思想。

凌双一边嘲笑自己，一边我行我素。

手机却再次响起来，凌双倍感疲惫，摸索了半天才抬手接通，很不爽的开口，声音却像蚊子哼哼，“我说过了我不饿……”

“双双……”只这一句，凌双便如逢雷击，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坐起来，对着电话颤抖着说，“罗铮阳，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