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阑开处
作者:王之于水 | 分类:现言 | 字数:11.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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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吃完饭, 四个人自然分做了两路,文涛还要陪圣母皇太后散散步,贺延平无须陈墨硬派, 主动提出送林桐芝回家。此举自然令得圣心大慰, 深觉小子可堪教化。
林桐芝上了的士报了地址之后, 基本上就不说话了, 车上因为开了空调, 车窗都是关着的,车厢里分外的静,司机推减速杆的声音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 林桐芝似乎很享受这种安谧的气氛,侧着头很专注地看着街上流淌的风景。而贺延平这一天下来也够累的, 没有展现他那滔滔不绝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口才, 而是坐在副驾驶位子上闭目养神。
然后, 车厢里嗡嗡地响起一阵蜂鸣般的声音,林桐芝从包里掏出BP机来, 却是林简留言,“租了《悠长假日》,过日不候!另外记得带冰棒。”林桐芝不觉失笑,贺延平在反光镜中知道了端倪,忙掏出手机递上, 林桐芝微笑了摇手, “没事没事, 是我弟弟催我回家看录相呢。”一边言若有憾, 心实喜之地抱怨, “这家伙,读了大学还改不掉这丢三落四的毛病, 租个录相带还会忘了买冰棒。”贺延平这东奔西跑的日子就象天天在馆子里吃饭,大鱼大肉也着实过腻了,听到这样的话题倒觉得家常小菜一般分外温馨,他赶着问,“你有弟弟?亲的?你们感情挺好啊。”林桐芝半仰着头,脸上是那样理所当然的骄傲的笑容。贺延平想起自己一家兄弟乌眼鸡似的,不管亲的堂的,盯着家族里的这盘生意就象肥肉盘子旁边的一圈绿头苍蝇,只能看见你死我活刀光血溅,哪里有半分兄弟情谊在,不觉愈发地羡慕起她来了。
不久,林桐芝喊了一声,“师傅,麻烦你在前面路口停停车。”司机闻言煞车,贺延平被惊醒了,忙道,“还是开进去吧,这路上黑灯瞎火的……”林桐芝只说,“里面太窄了,倒车不方便,我反正也走惯了,没关系的,你这一路辛苦,也不要再送了。”说话间已经打开车门下车,一边回头又向贺延平说了一句,“谢谢了。”
贺延平和她相处虽则不久,却已经知道这丫头是个顺毛捊的性子,自己跟下去的话徒然自讨没趣,就不再虚言客气,只是摇下车窗目送其离开,却见她踩着一双足足七寸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消失在黑暗当中,心下突然想起林桐芝既然是做会计事务所的,他这项目将来还要做工程预决算的,自己竟然没问下她的联系方式,可是昏了头了。忙对正在倒车的司机喊一声,“师傅停车!”司机左右是误会了,笑嘻嘻地停了车子,还不忘伸出头来鼓励一声,“加油!”
贺延平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大半辈子没这么狼狈过,幸好天色够黑,遮掩了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巷子,也不知走了几百米,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然后再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极大的居民小区,两边居民楼里柔和光线撒了下来,好了,看清前路总是没问题的了。
光明渐渐出现,而路上却看不到佳人的半点影踪,贺延平的脚步踟蹰了,在黑暗中聚集的勇气也随之而散,自己又不是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这么贸贸然闯进来做什么?别人会怎么说,自己又怎么说?真的就这么急需要别人的联系方式?念及那丫头的牙尖嘴利不留情面,不觉生生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可就是算是这样想着,贺延平也没有停下脚步,再往前面走得两步,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原来路边有一个露天垃圾场,盛夏时分,垃圾场之恶臭自然可以想象,他掩住鼻子正欲快速通过,却看到垃圾场边上似乎有个什么影子动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原来垃圾场边上还堆了一个黑乎乎的窝棚,一个人弯着腰停在窝棚前面,跟里面说了几句什么,放下了什么东西然后站了起来,那个人再走了两步,走到亮地底下,却是婀婀娜娜的一条影子。他从暗处往亮处看得分外清楚,那人可不正是林桐芝,她面上无悲无喜,却是一色的详和之意。她又走了几步,不知谁家灯光打在她面上,她的肌肤晶莹得隐隐透出光来。他非但不敢上去打扰她而且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时脑海里却莫名其妙浮上极其荒谬的一句,“生怕气大了,吹倒了姓林的……”
在贺延平点菜的时候林桐芝本来就要出言阻止的,后来看到陈墨——人家多点几个菜给孕妇补充营养她再说什么浪费可耻节约光荣未免也太乔情了,但是桌上反正只有四个人,那么多菜怎么可能吃得完,她家楼下垃圾场旁边住了一个拾荒的老奶奶,七八十岁了,一个人在垃圾场边搭了一个窝棚,就靠捡些垃圾瓶子什么的度日,她只觉得造孽,却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只有时不时送点饭菜什么的给她,这次饭菜既然如此丰富,她当然要盛两盒饭菜给老奶奶了。然后第二天上午,陈墨打电话来问她的空房子租了没有,林桐芝的门面早就租出去了,但是房子却始终没租出去,她自己没有结婚前是无论如何也别想搬出家到外头去住的,那房子又简单装修过,她舍不得让人家一住四五个人糟蹋房子的使用寿命,所以一直没有租出去。于是她就如实说了,陈墨嘿嘿一笑,“我倒帮你找好了租户,男的,一个人住,600块钱一个月,行不行啊?”她说好啊好啊,再问是什么人,陈墨也不卖关子,“就是昨天吃饭的贺延平啦,等下我让他来找你和你细谈。”
贺延平的动作也快,陈墨的电话打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就也打电话上来说到楼下啦。林桐芝忙请他上来,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了,又顺手打了个电话到楼下叫了个盒饭。
两个人很快地谈好了房租水电费定金等等事项,林桐芝熟门熟路地草起了一个协议,贺延平看也不看提笔签字,签完字之后再往上看条款,却不觉呆了一呆,“不是说了600,怎么又变成400了?”林桐芝眨了眼睛,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你是文涛的朋友啊,收多了也是要被陈墨敲诈的。”贺延平心里感激,一边却打了哈哈,“唉,你收得少就意味着被敲诈的人换成我啦。”
两人很愉快地聊了一阵,就已经到中午啦,办公室里大挂钟“咚咚”地敲了十二下。
贺延平忙道,“耽误你很多时间啦,中午一起吃个便饭吧?”林桐芝微笑了摇头,“不用了,我在办公室楼下叫了盒饭,你自便吧,不然,我再帮你叫个盒饭?吃完饭我回家拿钥匙带你看看房子?”
贺延平也不推辞,只是说,“那就还要麻烦你了。”
林桐芝拿起电话又叫了一份盒饭,一边又跟贺延平聊了聊什么项目啊,规费啊,待到盒饭送上来,已经讲了小半个小时了,她在其他问题上腼腆,谈起专业知识来倒向来是滔滔不绝的,嘴巴早就干了,打发完送盒饭的,正想倒杯水润润喉咙好来吃饭。脑子里还在转这个念头呢,却见贺延平已经自来熟地拿了她的杯子帮她到饮水机下接了大半杯凉开水,又接了点热开水。
她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水温刚刚好,不冷也不热。她心中一动,向来只有她为别人思前虑后唯恐不周的,又哪里有人这样体贴待她过。办公室里相对,一时也没有其他的话题好说——她又不是那样健谈的人,但是身为主人,也只有找了张旧报纸在桌上铺好,讷讷地招呼了一句,“吃饭吧,这家店的盒饭口味还不错的。”
贺延平平时口才极为了得的人,今日不知为何也大失水准。眼见她已经毫不客气打开了一份盒饭,自然也老老实实拿起了剩下那盒盒饭大嚼起来。
饭菜果然干净,还带了一点家常菜的味道,贺延平饿了一个上午,饥肠辘辘,闻到食物香气,差点把脑袋都埋到饭盒中去了,一气吃了个半饱,终于还是顾忌着女士在场,抬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林桐芝的饭菜并不是象他一样菜一盒饭一盒,而是分成了两个有饭有菜的盒子,其中一盒放在一旁没有动,她自己捧了另一盒在吃。动作幅度很小,速度很快,显见是赶时间赶出来的习惯。
贺延平仿佛就看到她一个人在办公室习以为常地加班、叫盒饭,打仗一样吃过饭又埋头工作的情形。虽然他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可还是没来由一点心痛。他勉强笑了一句,“怎么?你还减肥不成?”
林桐芝心情很好了,摇摇头,“我要减什么肥啊,增肥都增不上来。”她看看那盒饭,“哦,你说这样,我想着反正要回家帮你拿钥匙,就分了半份饭出来……”她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微笑了一下,不再继续。
贺延平马上想到了垃圾场旁边的那个窝棚,估计她又是给窝棚里的人送饭吧。为善而不欲人知,善莫大焉。
起初见面的时候,贺延平见她长得虽然漂亮,但是衣着过于时髦、言语过于刁钻,本来以为是那种养尊处优全无家教的富贵人家子弟,虽然看陈墨面上礼敬了三分,心下却颇不以为喜,随后发生的事却令他的印象如倒吃甘蔗一般,一改再改,一直到此时,他才很认真地朝她脸上望去,却见她眉如水,目如波,五官于精致中透出几分婉约,一头薄薄短发,虽说干练,却略显单薄,令人望而生怜,哪里还有半分昨天的咄咄逼人在?一时却又想起陈墨一头海藻似的乱发――怎么想怎么叹惜,越需要人怜惜的就越独立,越是母大虫就越不乏裙下之臣从其淫威,这人生,又怎是“颠覆”二字所能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