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四周静寂一片。

李雅不耐烦材脚头头说话遮遮掩掩，来回在老院子里踱步。

材脚头头自有难处，因为有些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说？有些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既然开了这个头，作为现在鹿山路上仅存的几位年长之人，他有必要向后人解开一些谜团。

至于谁对谁错，后人自会评价。

见李雅面向厨房站定，呆呆地发愣，材脚头头走过去说道：

“这厨房以前独立于正屋，大火后，你祖父决定按剡城普通民居的样式重建，就把这厨房作为东厢房并入正屋。”

“我爸爸他一直住这里吗？”

“是的，直到离开剡城。”

昏黄的灯光下，厨房并不起眼，甚至有些寒碜。李雅难以想象自己的父亲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夜夜承受和自己母亲的相思之苦。

“李经理，当时候厨房和老院子正房之间有一扇窗，面对正房的楼梯拐弯处，主要用来传递菜肴。”

“传递菜肴？”

“对，正房一楼厅堂用来接待和宴请客人，厅堂二楼为自家餐厅，两处所需菜肴全通过这扇窗传递。”

“是不是厨师把烧好的菜通过窗户传递给佣人，然后再端上桌？”

“没错，后来厨房住进你爸爸后，窗户失去这项功能，平时基本关闭。那一晚，你爸爸好不容易点燃一根火柴，通过这扇窗户扔进正屋。说来也巧，这一天刚好有人送来几坛上等白酒，放在楼梯的拐弯处。”

“白酒装在坛里，火柴即使点着也不会燃烧呀？”

“要命的是，晚饭时你祖父打开喝过，忘记封坛，点着的火柴不偏不倚扔进白酒坛。”

“这还能有个好？上等烈性白酒好比酒精，肯定燃烧起来。”

“是啊，有了白酒这个燃烧点，加上老院子本来为木结构，年头又长，一下子烧个精光。”

“那我爸爸为什么在厨房里一点事情没有？厨房也一点事情也没有？”

“这就是我上面说过，有一个人等在那里。他一见起火，一边大喊一边擂门。你祖父祖母听到以后从楼上逃出来，逃到院子外见喊叫的人是唐剃头，感激不尽。”

“唐爷爷怎么等在哪里？”

“你先不要打岔，听我说。唐剃头见只有你祖父祖母逃出来，忙问你爸爸呢？你祖父祖母才想到你爸爸还在厨房里，想要进去救，面对熊熊燃烧的大火又犹犹豫豫不敢进。”

“哼，连救亲生儿子的勇气都没有，还是人吗？”

“唐剃头一听你爸爸还在厨房里，不顾一切冲进院子去救他！”

“唉，还不是一个外人，一个老头呢！”

“由于当时候厨房独立于主屋，墙体材料不是木材，是青砖，还没有起火。唐剃头冲进厨房救出你爸爸后，又返回院子，拿起道地里的自来水管浇灌主屋与厨房的隔墙，以免大火蔓延到厨房。”

“消防队呢？街坊邻居呢？”

“等消防队赶到，主屋已经化为灰烬，那时候的消防队出动哪有现在这样迅速？而街坊邻居，只用水浇灌周围邻居的墙体，以免火势殃及到隔壁，全然不顾你们李家老院子怎么样。”

“怪只怪祖父祖母平时做人太不地道！”

“李经理，你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这人那，平时千万不能太骄横。你说，谁不会有个七病八痛、七灾八难？靠你自己能挺过去吗？出了事情还不得靠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帮一把吗？”

“我的祖父祖母以为自己有权有势，不可一世，不可能要别人帮忙，尤其是这些普通的街坊邻居。”

“李经理，你能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你知道吗？当时候老院子火灾后，你祖父祖母要重建，可是以势压人才得以完工。”

“能够想象得到，他们肯定对唐爷爷救我爸爸还一定心怀感激。”

“确实那样，说来令人心寒。唐剃头奋不顾身救出你爸爸保住厨房，你的祖父祖母却说这火是唐剃头所放。唐剃头也不辩解，自顾自回家。倒是你爸爸勇敢地站出来说，火是他放。”

“他们能相信我爸爸的话吗？”

“他们当然不相信，责令有关部门调查，结果确实为你爸爸所放，他们无言以对。就故意编造出传言，以掩盖事实。”

“材脚师傅，唐爷爷当时候怎么会在老院子附近呀？”

“李经理，要我说呀，唐剃头不愧为剡城第一大好人。你爸爸向他哭诉过要杀死你祖父祖母后，他一方面规劝他冷淡他，一方面私下密切关注你爸爸的一举一动，以免他真的做出什么傻事来。”

“唐爷爷私底下一直在关注我爸爸？”

“是啊，他一直私下默默关注你爸爸。白天你爸爸上学不用担心，每天晚上，唐剃头都会在老院子附近没人看到的地方站到你爸爸关灯睡觉才离开。”

“难为他老人家了啊。”

“所以，你爸爸的命不但是唐剃头所救，你祖父祖母的命也是他所救。如果没有他及时呼喊擂门，你们的祖父祖母能及时逃出火海吗？”

“可他们却恩将仇报，倒打一耙！”

“李经理，你们姐妹真的不能忘记唐家的恩情。你知道吗？不但这次大火唐剃头救了你爸爸和你祖父祖母，为了你爸爸和你妈妈，唐剃头可是差点丢了自己的命，唐家连剡城差点待不下去。”

“材脚师傅，你能不能详细和我说说？”

“李经理，你妈妈留给你们的遗书多少告诉了你们姐妹一些实情，但那只是其中的一段隐情而已。唐剃头不希望你爸爸和你妈妈永远活在他的恩情中，所以一直来不让他们过多说自己。另外，你们的爸爸妈妈也是怕你们的祖父祖母报复唐家。”

“我祖父祖母过世后，我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实情呢？”

“李经理，你爸爸的性格从小有别于常人，他沉默寡言，特立独行，不会轻易向外人吐露一点自己的心思。更重要的是，在他心中，是他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唐剃头，对不起唐家，所以也没有颜面告诉你们这一切。”

“嗯，这个我明白。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他的性格我一清二楚。”

“李经理，有关你爸爸妈妈和唐家的过往，我想还是不说了吧。”

“材脚师傅，你必须说，我请求你，你必须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我。”

“李经理，我一方面怕你知道后会更伤心，另一方面怕九斤师傅会责怪我。”

“材脚师傅，你不用担心，我能挺住。至于九斤师傅那里，我一定会向她解释原委，相信她也会理解。”

“那好吧，李经理，你肚子有没有饿？我先给你做点夜宵吧？”

“也好，今天晚上我就请你给我来个彻夜畅谈吧，只是辛苦了你。”

“李经理，其实我也想一吐为快。你知道吗？从我爷爷起，对唐家尊重有加。现在你们姐妹对九斤师傅这个样子，我必须告诉你们实情，也希望你能把这一切告诉李老板。”

“材脚师傅，我一定会告诉我姐姐实情，她其实已经知晓一些真相，对唐家、对九斤师傅深怀感恩。”

“这样就好，那你在椅子上眯一会，我去做夜宵。”

材脚头头去忙，李雅在躺椅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