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放松，没事了。”瞿迁放开籍蔓，轻轻在她紧绷的后背顺了几下。

籍蔓慢慢从愤怒的情绪里剥离出来, 半晌才松开一口气。

瞿迁确定她情绪平稳之后才重新开口：“回去吧。”

吐出一口气, 籍蔓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不放心, 过来看看。”瞿迁带着她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小心台阶。”

“我没事。”籍蔓垂着头，语气很低。

“看路。”瞿迁伸手拉了她一下。

籍蔓像被触电一样，猛地抽回了手。

瞿迁悬在空中的手顿了顿, 收回衣兜里。

两个人一路无言，一直到公寓楼下的分岔路口。

瞿迁想了想, 还是问：“你没事吧？”

籍蔓半边脸都没在黑暗中, 面上的表情也看不真切,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瞿迁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去。

走到家门口的籍蔓没有急于开门。

这个时候, 家对于籍蔓来说像是一只狰狞的野兽，对她张开血盆大口，晃动着自己的獠牙。

可是她别无选择，因为只有这个空空荡的房间才是她的归宿。

籍蔓不由得想起刚才瞿迁的面部表情，她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分辨里面蕴涵的情感。这会儿她才来得及思考, 刚才自己说的话, 是不是太不近人情, 太伤人了一些？先不说别的, 就算是这一两个月的同桌情谊, 也接受不了她的一句“不关你事”吧？

等开门的时候，籍蔓输了很多次密码, 而后她才发觉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

没开灯的屋子黑漆漆的，似乎下一秒就有吞噬她的存在要冲破铁链奔她而来。

籍蔓摸索到桌上的烟和打火机，费力地擦亮火焰，吸烟的模样是她少有的狼狈。

有多久没有这么失控过了？

她这么问自己？

籍蔓忽然想起，转变是从她初一那年发生的，一切来得太快，以至于年幼的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切就全然颠覆了。

原本和睦的家庭不知道从哪天突然就产生了第三者，父母爆发激烈的争吵，紧接着就是办离婚手续，分家。那些激烈的争吵总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化作无数梦魇来恐吓她。

她甚至还没有搞懂为什么爸爸妈妈忽然就要分开，但是爸爸妈妈就已经在开始推卸她的抚养权。

她记得特别清楚，那是初一上学期。

父母开着车来到学校，久违地和气地同处在同一个空间里。见着她的时候，甚至还对她微笑了一下。籍蔓特别开心，她以为爸爸妈妈和好了。结果没想到，妈妈摸着她的头，和蔼的语气却是在问：“蔓蔓，你愿不愿意跟着爸爸过？”

爸爸眉头一皱，张嘴就反驳到：“不是说问孩子愿意跟着谁吗？你这么问就是在推卸责任！”

“你闭嘴，找了小三还这么理直气壮，孩子也不想要，你算什么男人！”妈妈的表情立马扭曲起来。

随后爸爸妈妈就开始了激烈的对骂，全然没有平日里温和涵养的模样。他们说得很多，但是最多的还是：“你怎么不养那个孩子？不可能，我也不要！”

同学们都趴在窗子上看热闹，不时伸出手指对她指指点点。

最后老师过来把爸爸妈妈带去了办公室，让她回教室里去。

同学们议论的声音还是没有停下，有胆子大的，甚至凑过来直接问：“籍蔓，你的爸爸妈妈是不是要离婚，不要你了啊？”

“籍蔓好可怜啊。”

“就是，她的爸爸妈妈都不要她了。”

“怎么会有爸爸妈妈不要自己的女儿呢？”

籍蔓张了张嘴，想反驳这些声音，却再明白不过，父母都不想要她。

那天之后，父母的离婚手续就办下来了，她的抚养权被扔给了爸爸。

妈妈很快找了一个外国男人，跟着对方移居国外，再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再关心过她。

爸爸跟另一个女人组成了新的家庭，有一个可爱的两岁的儿子，和睦美满。

只有她，似乎被遗忘了，被扔在原地。

爸爸接到她的抚养权以后并没有管教她，只是给她买了房子，帮她打通了学校的关系，也不再多过问半句。

所有回忆戛然而止，那些就是她能回想起的全部。

籍蔓有一张卡，每年有巨额的抚养费打进来。但是她却再没有收到爸爸妈妈的半句嘘寒问暖亦或是责怪打骂。

很多时候籍蔓很想回到初一那一年，去质问他们：她真的是他们的骨肉吗？他们真的一起度过了十一年的时光吗？他们对她的爱都是装模作样吗？

但是没有人会给她回答，她也无处质问。

从那个时候开始，籍蔓开始学会伪装，一面向阳，一面朝阴。会虚与委蛇，会八面玲珑，你是什么样，她就是什么样；你喜欢什么样，她就会变成什么样。

可是等她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早几年那声嘶力竭怒吼，极端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自己都会害怕。

烟瘾也是那个时候染上的，尼古丁能抚平一点她心里的焦躁不安，算是在寂静的夜里唯一的慰藉。再后来她想戒，就再没成功过。

籍蔓本来以为自己阴暗的一面可以隐藏得很好，但是今天却被瞿迁看见了。

在这样一个情绪不能自控的夜晚，籍蔓不由自主的，也做出了一些她不能自控的行为。

接下来要怎么跟瞿迁相处，籍蔓自己也不知道。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这令她忽然迷惘起来。

烟灰洒落一地。

籍蔓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晚上。

第二天瞿迁到学校的时候发现自己旁边的位子还空着，一空就是一整天。

“迁哥？小同学是不是被你的告白者欺负了？怎么今天没来学校啊？她不是最爱学习了吗？”贺宽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好奇地跟他迁哥求证。

同桌空空如也的桌面不知怎么的有点刺眼。

瞿迁没说话，紧跟着起身，就去了老徐的办公室。

“哎？瞿迁啊，你来的正好合适，帮我把这叠卷子拿去发了。”老徐对他招招手，“对了，我没记错的话，籍蔓家跟你家应该是在一个小区吧？她今天请假了，作业就你帮忙带给她吧。”

说完一大串话，老徐才想起来问瞿迁来办公室的目的。

已经得到答案的瞿迁摇头，拿着卷子离开了。

嘿，现在的孩子，来得快走得也快，老徐摸摸自己的脑袋，自顾自的念叨了一句。

瞿迁也是到今天才发现，籍蔓对他的影响这么大。小同桌不在的时候，上课的时间都变得格外拖沓。

今天的晚自习，瞿迁没上。

后排两位大佬的反常让贺宽有一点心慌，这是怎么了啊？他感觉什么事都没发生呢，怎么一个两个的，连课也不上了。

“茂茂，什么情况啊？你知道吗？”

“不知道。”薛华茂也搞不清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这边贺宽还在东猜西猜，那边瞿迁已经回到公寓了。

他这会儿正站在籍蔓家门口，刚刚按下门铃。

等了很久里面才传来动静，跟着就是拖鞋踢踏的声音，然后才听见门锁响动。打开门的时候，里面还没散尽的烟味飘逸出来，籍蔓穿着一身宽大的睡衣，头发散乱，看上去才起床。

“什么事？”籍蔓睡得头都有点痛了，现在看着门口的男生还有点跟不上思路。

瞿迁面色如常，自行错开她走进去到沙发上坐下。

籍蔓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不知道他这是几个意思。

“一天没见面，连迁哥都不会叫了？”瞿迁把烟灰缸里的烟头悉数倒进垃圾桶里，把茶几上的垃圾收了个干净，才倚进沙发，对着她这么说了一句。

籍蔓：“？”瞿迁这是干什么？

“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们就没有必要再演戏了吧？”籍蔓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把自己包裹进柔软的垫子里。她也不打算和瞿迁上演什么敬爱的友好同桌情了，全然没有之前故意都瞿迁的兴趣。

瞿迁挑挑眉，看着她像是在看闹脾气的孩子，“谁在跟你演戏？”

“差不多就行了瞿迁，现在没有其他人，你跟我们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就没必要再装了。”籍蔓抖出一支烟来，捏在手指之间把玩，颠来倒去还是没有点燃。

男生脸上带着的笑慢慢褪下去，他目光直直地对着籍蔓，“你是什么人？”

籍蔓的手抖了抖，摸了打火机点燃烟嘴，笑着抿了一口，朝他那个方向吐出一团烟雾，“我当然就是你想的那种人。”

瞿迁起身的动作很快，转眼间就笼在籍蔓上方，“我也很想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籍蔓。”他抽走了籍蔓含在唇间的烟，转手衔在了自己嘴里，薄雾轻吐的时候，迷蒙了两个人的眼睛。

“招惹了我这么快就想脱身？”籍蔓听见他轻轻一笑，“哪有那么容易啊？蔓蔓。”

“你乖一点，我们慢慢来。”

瞿迁摸摸她的头，立马又抽离开来，走的时候还帮她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