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暮经年(GL)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 分类:现言 | 字数: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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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二十一章
九月十四日清晨六点, 我与乔姐背起行囊离开了那座位于日喀则远郊的寺院,我们在风尘仆仆的汽车站前挥手告别后,她坐车返回拉萨, 奔向达贡嘎机场, 赶赴一趟晚上飞往四川成都的航班以继续她的修行, 而我则搭乘前往林芝八一镇的汽车, 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下午四点, 抵达八一客运站的我幸运地赶上了开往派镇的最后一趟班车,一天的旅途奔波让我在气喘尚未平息之时,便在颠簸的车上陷入迷离的困倦之境, 我想是紧绷了一天着神经在临近终点时终于得以松懈下来,不用再为几经转车, 赶不上末班车, 而错过赴约时间担心的我深深松了口气, 我告诉自己,奔波了一天, 现在我终于可以稍作休息了。
到轰隆隆的汽车驶进派镇时,夜幕已降,下车后我便向当地居民打听客栈的位置,客栈离车站并不远,无奈昏暗的环境里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只好打电话晏梓求助, 折腾了半个小时, 我们终于在客栈的餐桌上会合, 一见面, 晏梓简单向我介绍了明天与我们同行的团子,一个比我小两岁的男生。听团子说他刚辞去深圳的工作, 想回家乡用这几年所得的积蓄买一套房子,换一份安稳生活,但在回去之前,他想来西藏看一看。
夜晚八点,三个人围着饭桌上闲聊着明天的行程与路线,但不知何时聊着聊着话题便由旅程转向了城市,我们聊了很多。
团子问我在大城市打拼很多时候是不是觉得挺累的,我微笑着点头迎合,我告诉他也累了这么多年,习惯了。
一个人在外闯荡几年,累死累活攒到的钱也买不起几平米的房,也不知道自己忙活了这么多年仍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再想一想远在家乡的父母,考虑许久,终究还是选择回去了,虽有不甘,但也只能自我安慰,或许大城市并不适合自己。一阵叹息后他又问我有没有想过放弃。
我回答说,在大城市待久了,小时候待过的地方就不想回去,或许与你相比,我的家乡只是一个靠海的小小城市,生活过于安逸且又是匮乏,那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人各有志,无论城市大与小,城的定义在人们的心里总是不同,适合自己最好,自己一直在寻找一处可以安家落户的地方,但寻寻觅觅这么久,走过了那么多地方,到快三十了也不知道自已要在哪里停下,或许回到小城里也不一定能找不到容身之处,那么有一天自己也会重返原点也是说不定的。
在团子一番迷茫的叙说里,我看到了我自己曾经的模样,想着几年前的我也有着与他相似的经历,便仍不住开口安慰。
我告诉他过了三十岁,心里多少会有些方向,人生还很长,总会找到合适自己的,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晏梓在一旁听着我与团子这一段有些消极的对话,默默不语的她突然开口了,而她的观点让我与团子吃惊不小。
她说,其实不用找,遇上对的人,择一城终老也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思考着晏梓这番话语,我向来认为宜居之所只与自己有关,若是心生欢喜,他人又如何干涉。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确有着与晏梓的那番话相匹配的经历。
在遇到茉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我会留在京都,工作,生活,安家,因为那里是茉优所生活的城市,我以为她就是那个对的人,所以在潜意识里我已经把她所在的城市当成了我一生的归宿,但正因为是潜意识的抉择,我并没有深究当初决定留在京都是出于何种原因,也来不及细想,因为我与茉优在一起只有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我的初衷就变化了,我没有留在京都,而是选择去东京打拼,只是很快,我又回国了。
或许,晏梓说得没错,那如今我模糊的抉择偏向了上海,这是源于自我的选择,还是受到了他人的影响?
问题并不难,但意外的是我居然找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九月十四日周四晴转多云晚上十点
2011年3月11日的东日本大地震,福岛核泄漏事故的发生,让许多因忧虑辐射的留学生选择放弃留日,在日中国留学生回国潮高涨。
2012年3月,地震过后一周年,地震与海啸的阴影虽然已经远去,但赴日留学热潮却遭遇了滑铁卢,我去的那年,留学生的圈子里华人很是冷清,研究室里除了我也只剩下一位中国人。很多人问我为什么选择在一个不恰当的时候出去,我总是微笑不做回答。
恰不恰当也只有自己才能说得算,我只知道去的地方有我想做的事情,那就足够了。
也有很多时候,我常听别人说我傻,总在坚持一些不随大流的事情,一些不该坚持的事情,苏夕的感情是,留学的选择是,之后面对茉优,我也是这样的,我总是在没有希望的时候才会选择放弃,但我宁愿为做过的事情后悔,也不想因为没去尝试而遗憾,或许与生俱来,我就带有某种偏执。
刚来日本的那会儿,研究室里的前辈都会带着我参加学校里的华人小团体的聚会,但或许是在七八个人的火锅聚餐里,我对他们热衷讨论的就职教条,圈内八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话不算多,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周围的人与事,渐渐的我就很少与他们聚在一起了,更多时候,我都是独自行动的,一个人去打工,一个人租房子,一个人学会了如何修理水管或者电路,华人扎堆的好处就是有了困难,大家很容易可以互相帮忙,但我与那个圈子一直都是不亲不近的,我又怎会去麻烦别人。
所以当我认识茉优的时候,她对于我很是诧异,她说中国留学生大多贴着群居共生的标签,但她看到的我却不一样,我喜欢独来独往。或许是在她的眼里看到的我是一只混迹与同类里的异类,因为好奇心,在我们初次相遇时,她便注意到我了,而我也同样不由自主地对她多加留意,因为就在第一眼遇见茉优,我便在她的眉目里看到苏夕的影子。
2012年10月,我参加了学校与地区会社联合举办的设计展会,参展的大多数是都是与我们一样年轻而青涩的设计者,带着各自设计模型与出顾茅庐的作品,占着一方不算大的展台,忙前顾后便是一天,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谁都想入选,若是我们三人小组的作品能入围评选名单,那我们便有很可能得到当地财团赞助的一笔不菲的奖金。那天我作为展台的讲解员,一遍又一遍为一批批的参观者介绍我们小组展区的作品,直到不习惯穿着高跟鞋的我实在撑不住几个小时的来回走动,便让其他组员暂时代替我的工作,稍稍喘口气后,我在后台脱去了让我觉得束缚不适的西装外套与高跟鞋,换上了平底单鞋,解开了单薄衬衫上的两粒纽扣,提起包匆匆忙朝洗手间走去。
远离了热闹的展会,在二楼靠近电梯一角的某间安静的洗手间里,我疲惫的靠在洗手台亮澄澄的瓷面上,俯身凝望着面前巨大的镜面,拿着粉扑一点点的为面容补妆,并没有过多留意身旁一位刚才隔间里出来的女人。
直到在哗哗的水流声中,微微弯腰洗手的她突然侧过脸来与我说话,我才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她,只是那一眼,我便怔住了,她正对着我礼貌的微笑,而在她笑的样子里,我竟然捕捉到了几丝熟悉的神韵,那双柔媚的眸子像极了你,苏夕,可与你的张扬轻锐不同,她只有柔和与温润。
你刚刚的演示很精彩,虽然我不懂设计,但你们的作品让我记忆犹新,很出色。
她转过身,从和服的一侧轻扯出一方素色的手绢,边擦净湿润的手,边对我说话。
我连忙终止不适时宜的走神,与她鞠躬表示莫大的感谢。眼前的女人曾经参观过我们的展台,但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容不得我来不及细想,因为就在我与她一两句简短的对话后,我们就要分离了,她款款的微笑与我鞠躬回礼,然后拿起手包转身离开,而我则望着那个消失在转角的优雅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为期三天的展会圆满结束,我们小组的作品如愿入选,在闭幕仪式上,赞助此次设计展的财□□出几名代表为学生颁奖,而那天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位与我偶遇的女人,远远的,她就坐在主席台后排的位置上,笑容满面地关注着奖台的盛况,与嘉宾们一起时不时为台上的学生鼓掌。事后我才知道她是其中一位为我颁奖的财团理事的夫人。
当晚,夜幕降临之时,在混乱杂吵的展区拆卸现场,我偷偷跑去了西区那处早己空旷无人的颁奖台上,那里的主席台仍是保留着下午闭幕式时的原貌,看来忙着工人们还未来得及到这里清理善后,我若无其事在昏暗的主席台里四处晃荡,终于在后排的座椅上寻到了贴有那个女人名字的名牌。
她的名字很好听,苍井茉优。
我以为这个与我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以后不会在遇到了,所以在那次的展会过后,她的模样与初次见面时的惊愕渐渐从我的脑海里淡忘,我依旧会将那些不小心从不堪回忆里逃逸出来的细枝末节小心翼翼地封锁起来,一个人奔波与拥挤的地铁线路去打工,一个人驾着中古的单车四处骑行,一个人站在傍晚街头的料理小店吃着豚骨拉面,一个人蹲坐在深夜的24小时便利商店门口的台阶上,吹着凉风吃着一小盒关东煮,或者很多时候,我会为一份周末设计苦求灵感,却又被烦躁折磨得走投无路,一个人在凌晨时分趴着出租屋南面潮气扑面的阳台上,灌着一杯又一杯的速溶咖啡。
但是,孤独的我并不知道,就在半个月后,我与她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