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偏且执
作者:Shineo | 分类:现言 | 字数:18.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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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君子一诺(5)
那些被尘封许久——从不曾真正离去, 一直潜藏在角落的记忆,被打开了匣子,便一溜儿飞出来。
原来在青涩的豆蔻年华, 她真的曾和应尧之手牵手走过一段。
所有曾经历过的一切, 像荧幕上的故事, 像围着篝火时透过火光看见了跳舞的火星。台上的人悲欢离散, 她忆起这出独幕剧, 心中满满的心疼。
而这一切,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会有更深的感触。
*
年少时, 他们的恋情没有持续多久。怎么分手的,那天一点征兆都没有。
唐诺和往常一样, 把手机偷偷塞进桌肚里, 趴在桌子上看小说。
班上一位热心肠的同学拿着一个黑红色包装的方形礼品盒, 敲了敲她的桌子,说:“有人叫我把这个给你, 还说让你现在就打开。”
周围一群同学起哄问是什么,凑过来看热闹,八卦着是不是男朋友给的惊喜。小城市消息传得快,班上几个同学看到唐诺和一个高高大大的高年级学长走在一起,她在豆蔻年华谈了男朋友便不再是秘密。
被人簇拥着, 唐诺双颊一阵发热。她看向窗外, 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笑笑打开纸盒。
脸上的笑意尚未自然消散便凝固在那一刹那。
里面满满的, 都是唐诺的照片。
从初二开学到现在。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和同学打闹的时候……唐诺看到了在广场上和同学飞奔的自己、在桥上发呆的自己、在山顶上气喘吁吁的自己、野炊时的自己……甚至是……熟睡中的自己。
她颤抖着手急忙把盒子封上。
而那群因为八卦凑上来的同学们已经看到了, 他们面面相觑,随时可能爆发压死人的七嘴八舌。
在看到这么多主角是自己的照片时, 唐诺的第一反应是——变态!
随即陷入了深深的恐惧……鼻子委屈得发酸。熟睡中……天呐,这意味着什么。唐诺不敢想下去,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唐诺,这是哪个私家侦探么?这么多你的照片!”
“这是在玩跟踪的节奏啊!拍电影嘛?”
“太恐怖了!”
耳旁同学们议论纷纷,流言比照片更伤人。唐诺心烦意乱,眼泪悬在眼眶里,要掉不掉,慌乱不已。她的手紧紧捏着盒体,因为受刺激脸色苍白。看到盒子侧面折着粘了一张小纸条,不无粗暴地扯下来。
上面用标准宋体四号字打印着:“现在回家,你能解惑。”
陈欣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诺诺,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唐诺摇摇头,眼泪顿时如同掉了线的珠子。又不想让别人看到,慌乱抹两把脸。
赶在上课前,唐诺向班主任请假,说是例假来了肚子痛。女老师眼神犀利望过来,不过唐诺成绩好,平常表现上进听话,于是准了,对她表示几分理解和关怀。
端着盒子走回家的路上,唐诺第一次深切理解什么叫“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得拖沓了整个步伐,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心里不是没有好奇,更多的是恐惧。
心跳加速。唐诺掏出钥匙,“咔嗒”。
在充满她的味道的床上小憩的人,这时意识到大事不好。夺窗而逃不可能,防盗铁丝网挡着。她的房间简洁可爱,一目了然,压根没有藏人之处。一米八的汉子威武雄壮,最近心情好还吃胖了……
唐诺缓缓走进房间,手里拿着防身的羽毛球拍。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应尧之。
四目对视。两只动物的角逐。
他本不会如此狼狈。他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狼狈的境地。只是在她面前……
看床上的痕迹,应尧之刚刚正在她的床上休息。
“你为什么能进我家?”
应尧之张了张嘴,没说话。
“这学期刚开学,是你进了我家?是你偷拍我?”
唐诺扔下羽毛球拍,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冲到玄关处,拿起礼品盒子,砸到应尧之身上。
“你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傻了吧唧向你倾诉我的烦恼?你是个变态吗……我还以为是我草木皆兵,是我想多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盒盖和盒体分离。里面的照片四零八落。毫无美感散乱在地上。
应尧之的视线触及散落在地上的照片,瞳孔缩起。这些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唐诺手里?!原本失措的脸上添加几分阴冷。
“应尧之,你太可怕了!你让我觉得恐怖!你让我觉得恶心!”唐诺寒颤阵阵,想到自己的生活竟然无时无刻不被监控、被观察,胳膊上已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初二的女生,尚未懂得什么是爱,只因为这朦朦胧胧的好感,因为发现对方背后的样子,便已认为自己万箭穿心体无完肤。
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分手吧!你走,你滚出我家!我害怕你!”说出“分手”二字,唐诺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一开始看上的是颜……相处着,她逐渐逐渐,敞开心扉,恋恋不舍。
她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并不熟悉的大男孩啊!
像四月间穿过弄堂的凉风,清澈的阳光照进少女最初的渴望。她渴望的英雄,白衣黑裤,面如冠玉,如同神祇降临在哭鼻子的丑小鸭身旁。
却原来……他是这般模样。
唐诺瘫坐在床上,喃喃自语着“我们分手吧”。
“不,不分手。”应尧之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不分手。”
应尧之的自控力遇到唐诺就土崩瓦解。
他在唐诺去上学后,潜进了她的家。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不对,就是变态。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
多年的培养和压抑,早已让他的性格变得宠辱不惊喜怒不形。而这只是表面。只有应尧之知道,他的内在到底已经腐烂成什么样子。
每一天都离死亡更近一步。他活着已经快要死了。
应尧之可以清晰迅速发现每一个人的弱点,冷静自控处理或大或小的每一件事……彬彬有礼,无处挑错。
但就是哪个环节有问题。真的有问题。天才和变态,就在一线间。跨过那一条线,他就可以解脱了。
他走进唐诺的房间,呼吸着属于唐诺的味道,躺在唐诺呆过的床上,手拂过唐诺的衣橱,整个人愿意就此沉沦。
他坐在唐诺的书桌前,想着唐诺是怎样在考前开着自己的小台灯临时抱佛脚。
他反刍她的笑容,狡黠而又灵动,轻轻一笑,他就觉得他的魂都已经被她勾走。
他知道她聪明,平常和同学打成一片,考前突击,却每次都能考到好成绩。
他坐在沙发上,想着唐诺是怎样慵懒的看电视剧,想着她每天晚上和家长报平安而打电话的场景……
唐诺知道应尧之不善于和人来往,只是她不知道原因。
应尧之会说话。由于长期不开口,他说起话来总是有较多的停顿。那次任务失败,回来后他几乎不和身边人交谈。而对唐诺,他用了所有的力量,只想和她更近一点。
应尧之知道自己有病啊。晚上躺在床上,他会回忆应家的长辈们对他的期望,在心里喃喃:“我有病啊。”
因为“贵命难养”四个字,他从小被送到道观中寄养。跟着道长,说着的不是普通话,而据说是几百年前的官话。现在的人可能已经不能想象满口“之乎者也”是什么感觉。但是应尧之太懂了,这就是他的启蒙。
回到家迎接他的完全是新环境……原来整个家族的兴衰都压在他身上啊……可是为什么没有人问过他他到底愿不愿意呢……
为什么他一生下来就要承担这么多?!
小应尧之问过无数次。得不到答案。
- 因为你是应家的嫡长子。
- 因为一出生就有荣华富贵,所以要付出代价。
- 因为……能者多劳。
-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后来他不问了。安安静静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变得越来越沉默。在这冷面的寂静中似乎有更好的效果,让人被震慑住。
内里逐渐腐烂。
极端的时候,他曾经在晚上潜进唐诺的房间里,睡在她身旁。他可以尽情地肆意地端看唐诺安静的睡颜,他终于不用孤单一人,他可以抱着他的糖糖。
他其实很克制自己了,在两个人确定关系前,他只会十分守规矩的抱着她。但是当她说“我们试试吧”之后,应尧之忍不住想要更多。
那样虔诚和卑微的爱。慧极必伤,强极则辱,他消耗了所有,所以一辈子只能爱一次。
而现在,他的唐诺流着眼泪说要和他分手。
应尧之觉得自己快死了,他不能和她分手,没有她的陪伴,他真的会活不下去。
就像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五彩世界的人,你给了他色彩,怎么能残忍收回。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切,他确实有病,他让她觉得可怕,但是他也不想的!他只想占有唐诺的所有,他希望唐诺的一切都属于他。
唐诺只会对他笑,只会在他怀里哭。
……
想到过去的种种,一切疑团都被解开。早起身体的不适,陌生的气息,被偷拍被跟踪的恐惧……唐诺突然吼着:“应尧之你走!我宁愿我不认识你!”
“不分手!不!”应尧之盯着地面,觉得心痛得如同从土里拔起的植物,瞬间就能枯萎。
唐诺因为是一个人在家,枕头下面一直放着一把水果刀防身。她一把抽出水果刀,刀刃对着手腕,吼道:“你走!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应尧之咬着嘴唇,一个成年大男生眼泪就吧嗒吧嗒落了下来。他看着唐诺细白的手腕,双手捏拳又松开。
唐诺下狠心,血珠冒出来。
终于还是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唐诺的眼泪决堤。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唐诺的大姨妈真的来了。她没有肚子痛,她心里很痛。站在窗户边看着应尧之一直站在树下不走。
大块头严刀过来拉他,他怎么都不听。雨还在下,无情冲刷这一切。她分裂成两个自己,一个满满的心疼,一个在恐惧中抱膝。
最后应尧之晕倒在地上,被大块头严刀带走。
那个时候年少,一切把唐诺吓坏了。他带给她莫大的恐惧和伤害,同时也赠与她所有小言情中的场景。她狠下心想着,一切两清。
不就是初恋嘛,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