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幻影
作者:寂寞群喧未已 | 分类:灵异 | 字数:103.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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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民节最重要的时分是在人定末、夜半初(注①),因为这时会有净土练气士制造烟火。
这一夜,会有无数人来到西相城,翘首以盼(可以参考一下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鸟巢内的盛状)。
今年制造烟火的人来自神册院,是神册院七长老,同时要迎接段逸之回院。
人定初,李青萍已迫不及待拉着琮在街上游逛,他们手挽着手,像是情侣――好吧,本来就是――又像是新婚夫妇。
很快,他们拐进一个不太热闹的小巷。
琮边走边说道:“我没有八岁以前的记忆,好像我生下来就是八岁,而且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就是八岁。这很奇怪。当初冥问我我出生在哪里,我脱口而出说了一个这片大陆上没有的地方:离山白首。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我要努力去找到答案。我确实见过帝枫,但没有向他求助。我的问题,凭什么要别人帮我解答!我自己去追寻,我自己去探求。”
李青萍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但心里实在是担忧。
虽然她现在和他在一起,但他毕竟会走,而且路途很凶险。
他必须成就大帝,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找回过去。
可是,“千万人争一帝,以致流血漂橹”。
其中会有他的血吗?谁又知道?
天上忽然盛开灿烂的烟花,红橙黄绿,五颜六色。
生民节正式进入高潮!
琮笑了,李青萍笑了,李云笑了,第三刺客笑了。
因为烟花组成七个大字:
生民节里情人游!
这是段逸之的主意,因为他不想看见人生的悲剧。
但他却从没有想过,他的人生其实就是一个悲剧,前半辈子更是一场木偶戏。
“段逸之……”呼声由天上而来,一团乳白的光照耀着仙子降在城上。
仙子目光含水,有如柔柔清波,面目似嗔还喜,白裙飘舞,衬得她越发圣洁。
这是真正的仙人!
段逸之不敢见她,不忍见她,虽然她是他的妻子。
但现在形势所迫,他不能不见。
他飞身上天,佝偻着身子,苍老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可还是可以显而易见地看出他的愧疚。
“若不是生民节,你是不是还不肯现身?”仙子抱住段逸之,想永远不分开。
但段逸之推开了她,叹口气说道:“几十年前,我送你成仙,你就该断了见我的念头。但现在你又为什么要冒着天大的风险下来见我?醉千愁死了,秦十三死了,他们恼我、怨我、恨我,但你为什么要下来?你也要怨我吗?我亲手葬去了我们的女儿,从那一刻我就死了。可我们的外孙女还活着,所以我不能死!我要干一件大事,让我们的外孙女见证奇迹!醉千愁和秦十三为我指明了成神之路,然而,花会开吗?我还有几年的寿命,你却还有半生……我不配……”
仙子凄惨一笑,化作老妇人模样,说道:“最起码,今夜,还可以更美!”
段逸之笑了,握住仙子的手,落回府邸。
王解秋连忙上前行礼:“秋儿见过外祖母。”
“好孩子。”仙子闻言欢喜,轻轻抚摸着王解秋的头发,忽然身子一颤,失声叫道:“哥!”
段逸之也察觉到第三刺客的存在,不禁好奇他的身份。
第三刺客出现在仙子面前,虽然心情激动,但还是改不了吐脏话的习惯:“我的娘呀!妹妹呀!几十年了,你都不关心你哥我的死活,一下来就找这段小子,真可让我伤心头顶了!我说什么来着,有了娘家忘了哥!啊呀!妹妹呀!我就不打扰你和老情人幽会了。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仙子连忙上前把他抱住,担忧地问道:“你过的怎么样?这几年。”
“还能怎样?只是总觉得快去死了。”第三刺客笑说着自己的生死大事,却仿佛与己无关。
“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仙子嗔道,扶住他。
“你成仙多少年了?”第三刺客问道,“估摸着有他三十年了?”
“嗯。三十八年。”仙子应道,看着第三刺客如老树皮的脸,心中酸楚。
“我他娘已经二百三十八岁了!真奶奶的算是活够了!”他把仙子轻轻拥入怀中,拍拍她的背,然后放开。
他已经三百三十八岁了,在这个圣人难活二百岁的世界,当真是一个异数。
他凭一股气多活了三十八年。
但是,气散了呢?
仙子泪流满面,段逸之肃然起敬。
背影消失,消失的很轻松,仿佛卸下了一座大山。
长兄如父。
段逸之上前握住仙子的手,朝黑暗里大喊:“我会照顾好你妹妹的。”
然后,他看着仙子说:“等我,在仙界。”
仙子扑进他的怀里,泪如雨下。
这一夜,无数男人对他的女人许下“不会辜负”的诺言。
当然,琮不免俗。
昔年,帝枫临幸西相城,自谱一曲,命人于迎凤楼歌,其词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注③)
帝枫闻之泪如雨。
那一日,是九月初三。
所以,生民节有一项活动,即是闻歌求偶。
千百年来,这一活动促成了无数对夫妻。
今夜,歌起。
胡瑕说道:“帝枫一曲‘上邪’歌,道尽痴侣无限情。今夜,仙子降临,以寻旧偶;才子佳人,海誓山盟。俗人道:不成夫妻,不吐心声。此言差矣!未吐心声,敢付真情?而今迎凤楼,有屋八九间;问歌吐心意,何愁无伴侣!且行!且行!迎凤楼中龙求凤,生民节里情人游!”
“他的话说得好听,倒让我也想去迎凤楼里了。”李青萍把头靠在琮肩膀上,笑道。
“你要去吗?”琮向李青萍问道。
“才不去呢!”李青萍抱着琮的胳膊,脸上写满了“幸福”两个字,“我这辈子最幸运的是遇见了你。”
“不,是我幸运。”
李青萍讶异地看着琮的脸,却看见琮带着浅浅的、温暖的笑容。
“当初我去刺杀显庆道黜陟使,是你救了我,还爱上我,这不是我三生有幸吗?”琮笑着说道。
“你还说呢,”李青萍抱怨道,“那个显庆道黜陟使可是有着上善八层法力,你写了首歪诗:‘我从大元来,要到大秦去。且去项上头,用作见面礼。’要不是有本公主在,你现在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莫非这就是缘分天注定?”
天注定?能信吗?
好吧,琮确实相信了自己的鬼话,因为他从来不屑于怀疑自己。
很遗憾,这个世界上缺少一个能形容琮的词语:自恋。
这个词语可以这样解释:像琮一样的自己爱恋自己(多含贬义)。
月不明,星也稀,男女之间炙热的情火却温暖了这个秋夜。
但孤家寡人未免会有悲愤,所以对生民节的闻歌求偶活动百般诋毁。
于是这个夜里多了很多对莫名其妙晕倒的情侣。
对于官员,这是见多不怪;对于孤家寡人,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对于晕倒的情侣,这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胡瑕的态度很明确:明天谁要是敢在西相城中分手,乱棍打出西相城!
因为他曾经被先皇乱棍打出西相城。
这是变相的自(和谐)慰。
李云私下里如是评价胡瑕的规定。
当然,明面上他赞扬这项规定,夸赞胡瑕多么英明,坚决拥护,不,支持胡瑕。
满嘴官府文案的腐败气息。
像琮和李青萍这样的青年情侣现在在干什么呢?
当然不是在生孩子,而是在逛街、赏花灯、猜字谜。
李青萍出了一个谜语让琮猜:“方柱围圆孔,富家多有用。是人或是物,谁为我分清?”(注④)
琮想了很久,猜不出来,最后胡乱说出自己的名字。
所以,他答对了,得到了香吻的奖励。
段逸之看着街上的一对对,却不知道到底哪对能相伴到老走一生。
他握紧仙子的手,想永远不放开。
红颜千娇百媚,蓝颜温润如水。
恋爱时如胶似漆,但有人说,婚姻是恋爱的坟墓。
话虽如此,但很多人连恋爱都不敢。
很多人一生只做了“等待”与“后悔”两件事,合起来叫“来不及”。
所以琮握紧了李青萍的手,段逸之握紧了仙子的手。
但神秘女子在想什么?
胡钊在想什么?
陈芊儿在想什么?
紫儿在想什么?
王解秋在想什么?
第三刺客在想什么?
脱不了“孤独”两个字。
以别人的圆满衬托出孤独,这世界就是如此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