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星决定留宿，成濑三人离开森见家时，天早就已经黑透，漫长的县道上只有一前一后两辆摩托车的光亮。

路上没有别的车，两辆车并排骑着，速度不快，成濑稍微落后一些。

坐在妹妹后面，泷川月扭头看着他，忽然开口道：“春海一个人的样子，还真有点不习惯。”

成濑只是笑了笑。

“尚子……”

她一开口便停了下来，思索了一会儿，居然也就这样没了下文。

而她不用自己骑车，可以一直扭头看着旁边，成濑只好自己问了一句：“尚子怎么了？”

泷川月沉吟几秒，还是开口了。

“我觉得尚子在家庭方面的心事，有点太重了……春海可别告诉她是我说的哦。”

成濑抿了下唇，“嗯。”

“而且我总觉得，尚子可能会做点什么。”

“什么？”

泷川月皱着眉，“我也不知道，就是有这种感觉……春海一直待在尚子身边，也察觉不到吗？”

“……”

成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尚子的父母甚至还不知道两人已经交往的事情。

“隐隐约约吧。”

泷川光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了回去，望着远光灯照亮的前方。

“总而言之，春海多在意一点吧……如果说有谁能解开尚子的心事，那个人肯定是春海。”泷川月说道。

成濑点头，接着也应了一声。

骑着摩托车，三人很快来到分别的路口。

“晚安！”

“晚安，春海。”

“晚安……对了。”

成濑一把按住刹车，“月姐，我妈明天回来，你要过来吗？”

泷川月想了一下，说道：“上午或者下午比较早的话，我就过来，快到傍晚就算了。不急这一天。”

成濑点了下头。

毕竟明天是迎盆之日，到傍晚的时候，各家都得点迎魂火了。

他再次跟两人道别，油门一转，骑了回去。

停了车，他来到此花家，跟尚子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已经回来，又陪此花夫妇聊了一会儿才回去。

洗了澡，擦着头发回到房间，还没到睡觉的时候，成濑坐到书桌前，看了眼下午拿回来的几本书。

随手拿起一本，他本来只是想随便翻翻，却很快就看了进去。

再放下时，书看了将近一半，只擦了几下的头发早就干了，时间也临近半夜。

“这么迟了……”

伸了个懒腰，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发现对面的窗户亮着。

他走到窗边，在窗户上敲了两下。

尚子很快出现在另一边的窗户后面，对他挥了下手。

两人在电话里交流起来。

“尚子什么时候上来的？”

“有一会儿了。”

“我刚才在看书。”成濑说道。

她笑了笑，“猜到了。”

想起回来路上泷川月说的话，成濑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晚上吃的是涮涮锅，尚子没来真可惜。”

“那下次我们自己在家里吃涮涮锅吧。”

“我的意思是，尚子今天其实完全可以跟我一起过去。”

“……”

隔着两个窗口的距离，成濑看见她脸上露出一抹意外，接着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春海生气了吗？”

“……想什么呢。”

意外转移到了他的脸上，随即又转变为无奈，“只是有点可惜尚子不在而已。”

“因为要陪爸爸妈妈……”

成濑吸了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嗯。”

眼下并不是深究的时机。

“今天吃的是牛肉，下次我们自己吃的话，烫点鱼片尝尝吧。”

尚子远远看了看他，随即露出微笑，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好呀。”

在窗边又聊了一会儿，两人各自回到床上，通话依然继续保持着。

第二天早上，成濑醒过来时，电话已经挂断。

尚子给他留了消息，让他醒了就过来吃早餐。

起床，洗漱，来到此花家，跟已经吃过早餐的此花夫妇打过招呼，成濑坐到了餐桌前。“春海的妈妈今天回来吧？”此花佐和子在客厅问了一句。

他提起声音回答：“是的。”

“具体的时间呢？”

“上午或者下午。”

“还不确定啊。”

“是的。”

“迎盆的东西，春海准备好了吗？”问话的人变成了此花彻也。

成濑突然感到一阵不小的压力，“吃过早餐就去准备……”

好在两个大人都没说什么。

尚子低声问道：“春海知道要买什么吗？”

“这我还是清楚的。”

“嗯。”

吃过早餐，成濑便去超市了。

每年到了这个时间，超市里基本都会单独开辟出一片区域，用来摆放盂兰盆节的用品，也省得顾客到处去找。

成濑挑挑拣拣，很快就将东西买齐了。

结账的时候，看见他要买的东西，柜台里的店员阿姨提醒道：“春海要早点搭好精灵棚哦。”

“好的。”

提着东西回家，路过真木酒店，真木诚一郎站在门口，跟他打了声招呼，也看见了他手里提着的东西。

他没有多说，只是点了下头，目送着他。

回到家里，成濑放下东西，先打扫起佛龛。打扫干净后，便用刚买回来的那些东西布置起来。

“这个长度应该差不多了……”

将细木棍插进黄瓜和茄子底下，做成精灵马和精灵牛，跟瓜果点心之类的贡品一并摆在佛龛前，迎接的准备便差不多了。

在佛龛前跪坐了一会儿，成濑点了支香，又敲响铜磬，合手拜了一下。

“……”

没有征兆，过往的回忆不经商量就涌了上来，无论是幸福的部分，亦或是痛苦的部分。

他忽然后悔自己布置得太快。

至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手上做点琐碎的事情，可以让他分心。

或许这也是这种仪式在那些虚幻的慰藉之外，更加实际的意义，他想。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尤其是一个人的等待。

下午两点左右，松千秋回到了家里。

“佐藤小姐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阳子也是有自己的老家和祖先的，我让她回去了。”

看着倒退出去的计程车，成濑没说太多，上前接过她手里轻飘飘的行李。

靠近的时候，松千秋忽然注意到儿子的眼角有些红。

“……”

心底掠过一抹长远的哀伤，她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摸了下他的头发。

“我回来了。”

“嗯。”

成濑没察觉到她的目光，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房屋，“尚子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你要去打声招呼吗。”

“不着急，待会儿再过去。”

松千秋走进屋里，在佛龛前坐了下来。

“布置得很好呢，该有的都有了……都是春海自己布置的吧。”

“嗯。”

“还好有春海在。”

扫望着精灵棚上新鲜的瓜果点心，她拿起一支香，借着旁边的蜡烛点燃。

“我回来了哦，守。”

松千秋甩了甩手里的香，熄灭明火，然后慢慢插到香炉里。

“东京……真的好远啊。”

成濑转过脸去。

日光慢慢下移，颜色也变得昏沉。

空气里开始弥漫起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傍晚五六点钟，松千秋端着陶盘来到外面的院子里，成濑折断麻枝，在陶盘里随意搭着，然后点燃。

火焰跳跃。

麻枝燃烧得很快，一缕白烟随之升起，杳杳地飘上昏黄的天空，然后消散不见。

对面的院子里，也点起了迎魂火。

成濑望向此花夫妇，又看向尚子，她低着头，看着麻枝燃烧后的灰白余烬，哀伤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