皲裂开的土地，泛着青色的寒意，这是昔日栽种仙株的土地，本应该充满着浓郁的印力，然而，如今脚下的大地，却分明已然衰竭，就如同年迈的老者步入暮年一般，每一寸皮肤间都流逝着生命的迹象。

在众人的眼前，一座数十丈高，占据了数十丈方圆的参天古树颓然而立，抬头望去，仿若与头顶的月亮相连，从上到下每一道枝干都有着数丈粗细，远远望去，就如同一个远古巨人一般巍然而立，然而在那粗壮的表面，却是穿透着无数的裂纹，如同被洗劫了一般，唯独剩下顶头的枯败枝叶，还闪烁着最后的一点生机。

任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颗古树已经到了最后的生命时刻。

看着那如同垂朽老人一般的古树，小茹仙心中升起一股悲恸，没错，眼前的这株古树便是他们口中的山尊大人。万年之前，正是这颗古树的种子上寄寓的印力，使得他们走出此地，化形为人。

莫依长老清抓起一把泥土嗅了嗅，脚下的土地，恍若被什么东西掠夺了一般，印力早已流逝殆尽，根本察觉不到一丝力量迹象。

“山尊大人！！我们回来了！！”颤颤巍巍的挪动了两步，老人朝着背靠天空月亮的山尊方向双膝下跪，眉眼之中尽是悲怆。

昔日他们离开磐古仙罗谷，正是山尊大人赋予他们活下去的机会，那时，山尊大人便是整座磐古仙罗谷，如日中天一般。然而，今时今日他们如约归来，山尊大人却已然垂垂老矣。

无人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定然是因为山尊大人将体内的印力分于众人所致。

随着老人的下跪，众人亦是相继双膝下跪，齐齐整整跪了一排，无人说话，只是在悲痛之中隐隐抽泣。

“回来了就好，你们大部分人回来了就好！！”一阵苍老的声音自心底涌上，这声音唯有他们这些曾经生活在这座山谷的仙株才听得见。

磐古仙罗谷与磐古仙门之内的寻常仙山不同，因为培植仙草的缘故，其山谷之内的印力远非其他座峰可比。

“山尊大人！！”众人闻言，泣不成声。

对于这些离乡甚久的仙株来说，脚下的大地，便是他们的家，眼前的山尊，便是他们的生身父母。

“不用悲伤，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凡人皆有一死，我等仙株亦是有消散之时，不过尘归尘，土归土而已，尔等何须感伤。”古树微微摇曳，淡笑道。

“尔等，皆是吾子，看见你们活着，便是吾最大的欣慰。”山尊那浑浊的声音之中，仿若忽然涌现出了希望。

“千年之约，万年之契，本就是话别之决，那日送你们离开，我便心愿已了，本以为有生之年，磐古仙门不会再开，仙罗谷亦不会再现世，孰料那人之言竟是一语成诤，让我有机会在临世之前再见你们，也算是得偿所愿，此生无悔，此生无悔啊。”顶端之上微绿的枝叶抽离而出，沐浴在天地光华之下，乃是回光返照之相。

“山尊大人，请勿如此，千年之前，我等离乡之时，便是山尊大人赐予我等性命，而如今，正是到了我投桃报李的时候。”莫依长老对着众人喊道，他缓缓起身走到古树之前，将干瘦的手掌埋入泥土之中。

没错，他想用全身的印力助山尊大人延续性命。

“不用了，”恍若一阵清风吹过，一阵“沙沙”的声音响起，“你们的好意我拒绝了，我的性命已到了尽头，你们还有着你们自己的路要走，又何苦呢，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不舍得回来，能活着，就好好活着吧，替我活到最后，也算是我的一点愿景。”

“活着吧，活到最后！”

“山尊大人！！”

话音方落，枯败的叶子颓然而落，那古树之上最后的淡色绿意，终在一瞬间尽数消散。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我们离去的时候，山尊大人明明还好好的。为何，为何！”莫依村长哽咽着摔倒在地上，抽泣之声，响彻一片。

“山尊大人……”摇晃着身子，莫依长老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数十岁一般。

小茹仙亦是一阵恍惚，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不过半天。

磐古仙门虽大，却再无容身之处，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肖力等三人，亦是颓然而坐，相顾无言。

月色光华打落，打在废墟之上。

片刻之后，莫依长老忽而站起身来，沉默地走到那古树右侧，静静地看着那尊巨大的古树，磕了磕头，随后缓缓坐到古树右侧，恍若入定一般坐下，面朝众人：“诸位，山尊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心意已决，将在此陪伴山尊大人，你们就自行散去吧。”

闻言，阿姨玛亦是没有多言，而是靠着莫依村长，如他一般缓缓坐下，片刻之后，一人化作一株古树，而另一人则化作一片攀附着古树的青藤。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站起。

陆续在沉默之中走向山尊大人，无需要说些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来，先是老者，再是一对对的中年男女，陆陆续续有人站起，走到古树之下，就在闭上眼睛的一瞬，体内的印力便缓缓流转回大地之中，他们的脚下，开始伸出青褐色的树根来，脚下的方寸之间，瞬间铺满出充满生机的绿色，他们在用自己的生命回归这片土地，奉献给这片土地，如此一来，他们将再也无法化成人形，而是永远扎根在此。

这是他们的家，走不了，那就回到这里，永远陪着山尊大人。

小茹仙和其他的小孩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们没有阻止，因为这是他们的希望，亦是他们的升华。

随着他们的永眠，磐古仙罗门将再度被封印，远离尘嚣，或许，将再将千百年之后再度等待有缘人打开，又或者，等待身后那扇漆黑的大门缓缓封起，届时，仙罗谷将会与磐古仙门分隔开来，永远的消失在世上。

身后连通着空间漆黑色的大门再缓缓的关闭。

肖力冲阿牛等人点了点头，走到这个曾经被自己当作女儿的人面前：“茹仙啊，我和你娘还有你叔们这些地阶的灵草，活了这么多年，早就老了，就算再回到人世，也不过活个十来年而已，所以，我决定和你娘一起待在这里。”

“爹！”虽说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小茹仙却是依旧舍不得，十来年第一次见面，却又面临着分离。

“往好处想，这样子我和你娘便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而且在这里我们还可以不受外界干扰，安详的活到最后，这么好的事，你应该为我们感到开心才是。”肖力和茹仙阿妈互看了一眼，宽慰的笑着，“你还年轻，没必要跟着我们一起在这里老去，你的生活，应该比我们过得精彩。”

说罢，肖力和茹仙阿妈紧紧地抱住小茹仙：“好好地过你自己的生活，我们走了。”

“阿爹阿娘！”小茹仙不明白自己为何哭得这么凶，没错，这明明该是一件好事啊。

但是眼泪却是依旧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抬起头，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露出一张洁白无瑕的笑脸，没错，她要这么笑着，目送他们到最后。

看着小茹仙懂事的微笑，两人挥了挥手，心满意足地携手而去，他们依靠着在月色之下坐落，慢慢的，慢慢的，化成两株相互纠缠的合欢树。

无数人在抉择，无数人在哭声之中起身，也有无数人在纠结中看着熟悉的亲人离去。

陆陆续续地，偌大的空地之上，只剩下七八道身影。

犹豫，其实说明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小茹仙在抽泣之中沉沉睡去，在梦中，她仿佛梦见了小时候，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幸福，却又梦见了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时候的无依无靠。

伴着泪水从梦中惊醒，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茹仙，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