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麻子将那人笑着迎进粮站，问清楚要棒子面后，正转身拿起升斗，徐庆出声道：

“麻子哥，让王姐跟丽华她们来，咱兄弟俩去库房那边。”

二麻子扭头看向徐庆，把升斗递给走到跟前的惠丽华，抬手抄起放在柜台上的羊剪绒帽子，朝外瞅了瞅，又放下，把围巾一围道：

“庆子，走吧。”

徐庆向三虎子媳妇和惠丽华她们嘱托一番后，就带着二麻子走出粮站，骑上摩托车出了城，朝库房过去。

才正月初八，在这春寒料峭的时候，冷还是冷。

却不再令人难以忍受。

天气在年前过了四九那阵子最冻的时候，就没再继续冻下去。

立春又早在小年之前就已到来，徐庆骑着摩托车行驶在依旧荒凉一片的郊外，脸虽然被风吹得发红，发痛。

可相比年前，要好受很多。

今天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连军大衣都没套，足以可见立春半个月来，天气回暖了不少。

二麻子坐在后面，拿着徐庆给三虎子母亲买的糕点，一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徐庆摩托车骑的不是很快，并不赶时间，俩人便边聊天，边朝库房过去。

二麻子右手夹着烟，左手攥着网兜，喷出的烟被留在后面，精神头极好。

“庆子，这过完年了，库房加工粮食，你打算今儿就开工？”

徐庆双手掌着摩托车把道：“不是，今天先过去瞅瞅，开工等过了十五再说。”

二麻子哦了一声，又问道：

“咱们上半年下乡收粮吗？”

“收啊，麻子哥，不过是你一个人去，等库房开工后，加工起粮食，我没时间。”

二麻子抬起夹烟的右手，挠了挠头，“庆子，你不会往后就让我一个人收粮吧。”

徐庆乐道：“麻子哥，有这打算，粮站有我媳妇和晓雅，王姐她们盯着，咱俩人，你下乡收粮，我在库房看着雇人加工，不能总依赖国家运粮，帮国家代卖是省事，可挣不下多少钱，咱们还是得自己收粮，自己加工，自己卖才行。”

二麻子闻言，思索半响，嗯声道：

“那倒也是，国家把粮价定的死死的，一斤没多少利，要是咱们自己能定价就太好了。”

徐庆没回头，目视前方，笑了笑没说话。

粮价是百价之基，是计划经济的核心。

国家哪能让个人定。

这些年国内物价没怎么涨，是因为粮价没动。

即便在后世，粮价也仍是国家严格管控。

这会儿，太阳的暖意逐渐解冻整个世界，刺眼夺目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倍感舒服。

徐庆和二麻子在路上悠哉悠哉了半个多小时，俩人才见到三虎子母亲。

“小庆，你们来啦。”

三虎子母亲正在给过了一冬，长的膘肥体胖的几只狗喂食，见徐庆推着摩托车进了院里，忙把手中的半块窝头，丢在地上，笑盈盈地走向院门口。

徐庆把摩托车让二麻子推着，将网兜递给三虎子母亲道：

“婶子，过年好，这是我和二麻子给您买的一点东西。”

“哎呀，你们俩每次来都拿东西，婶子这怎么好要。”

“婶子，没事，您收着吧。”

三虎子母亲一脸难为情，忙让徐庆和二麻子快进屋。

坐在屋里，徐庆把三虎子母亲一直不肯收的网兜，直接放在炕上，然后道：

“婶子，过年家里都好吧？”

三虎子母亲一边拎起暖壶倒着热水，一边又拿出白糖，给两个茶缸里各舀了一勺，端到徐庆和二麻子跟前，笑容满面道：

“好，都好，托国家的福，也托您的福，今年过年，我们家啥都能吃着，婶子知道您和二麻子这些天会来，特意留了二斤猪肉，等着，待会婶子给你们包饺子吃。”

徐庆闻言，笑道：“婶子，今儿我俩过来看看您，顺带去库房转一圈就走，您甭忙活。”

三虎子母亲连忙道：“那哪成，婶子这两天就盼着你俩过来，今儿中午，你俩可得吃过饺子再走。”

徐庆见状，只得与二麻子去库房转了一圈，见库房没啥问题，返回三虎子母亲住的屋里。

等到中午，吃过三虎子母亲包的猪肉馅的饺子，才离开。

回到城里，二麻子都还打着饱嗝。

粮站内，三虎子媳妇问道：

“二麻子，中午你跟咱掌柜的吃啥好的了，瞧把你撑的！”

二麻子呲牙笑道：“王姐，我跟庆子在您家吃了婶子专门给我们包的猪肉饺子，可不撑着了。”

三虎子媳妇听见自个婆婆包饺子给掌柜的和二麻子吃，脸上露笑，心中高兴。

去年粮站关门那天，她和美娟跟着徐上东来顺美美地吃了一顿，又得了徐庆给包的红包。

心里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今儿婆婆给包了顿肉饺子，非但不觉得招待的太好，反而觉得太少。

应该把院里鸡窝过年没杀的老母鸡也给宰一只。

农村出身的她，以前跟着公社在地里，没白天没黑夜的干大半年，都没在粮站一个月挣的多。

前几天回娘家，给村里人一说，全村人连带村长都羡慕的直嘬牙花子，坐在她家，全都嚷嚷着让她帮忙把自家孩子介绍到粮站来上班。

只不过，她只是一个干活的，哪敢随口应承。

下午刚五点，徐庆让众人下班回家。

还没出正月，连十五都没过，没必要等到天黑。

徐晓雅没跟着其他人先走，陪着自个大哥，把粮站关门后，才戴上帽子，围上围巾，推着自行车道：

“大哥，我回去了，明儿见！”

徐庆看着已经嫁给他人的妹妹，笑着点头道：“明儿见！”

不过说完，想起昨晚上李国华打到家的电话，把粮站钥匙从裤兜掏出，递给妹妹道：

“晓雅，明儿大哥高中同学李国华和二牛要上咱家，明天你嫂子过来，她可能会迟一点，钥匙你拿着。”

徐晓雅嗯了一声，俏脸露笑道：“好的大哥，明儿一早我来开门。”

徐庆看向妹妹，伸手帮其将围巾整了整，出声道：

“快回去吧，天儿冷了，路上注意安全。”

徐晓雅把钥匙收好，推着自行车道：“大哥，您也路上慢点，我走啦。”

目送妹妹离开，徐庆才将摩托这发动着，沿着街道朝大院回去。

街上这时候虽然还有不少人，可多数都是小商贩，行人不多，蹬着三轮车的还在到处趴活儿。

修鞋的小摊位前，除了一堆需要修的鞋子外，只有个上年纪的老头站着等。徐庆经过，那群扎堆把三轮车停在一起的抽烟的人，盯着摩托车，一个个看的眼睛都直了。

只不过徐庆眨眼的功夫就已走远。

次日中午，保姆冯婶刚从乡下返回大院，李国华蹬着自行车和二牛就来了。

“庆子，过年好啊。”

李国华推着自行车停在徐庆跟前，咧嘴说完，继续道：

“二牛今年算是能耐了，他单位领导，过几天打算带他出国。”

徐庆看向二牛。

二牛憨笑一声：“嗐，庆子，你甭听国华瞎说，我大学学的英语专业，我那老领导不会，我是跟去当翻译。”

徐庆让李国华和二牛把自行车停在停在屋门口，一边让他们进屋，一边道：

“翻译怎么了，能跟着出国，好事啊。”

李国华应声道：“庆子说的没错，二牛，你过些天出国回来时，可别忘了给我和庆子带些好东西。”

二牛咧嘴笑了笑，点头道：“没问题。”

说笑间，三人进了屋，李国华和二牛见到徐庆的爷爷奶奶，连忙问了声过年好，掏出烟又递给徐庆爷爷。

老爷子接过烟，见大孙子的同学来家了，示意老伴快给倒茶。

徐庆拦住奶奶道：

“没事，我来，您跟我爷爷炕上歇着。”

徐巧馨和徐鸿福俩小家伙，正坐在太爷爷跟太奶奶跟前，折腾狸猫小灰。

徐鸿志趴在炕沿上写作业，只是这时嘴角噙着铅笔上的橡皮擦，扭转着身子，看向李国华和二牛，本就不想写作业的他，立马道：

“国华叔叔过年好，二牛叔叔过年好，我帮我爸给你们泡茶。”

说完，撂下铅笔，就跑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徐鸿志端出两个搪瓷茶缸，放在桌子上。

李国华和二牛各自从身上掏出钱，给了徐鸿志一张崭新的贰圆，又给了徐巧馨和徐鸿福也一人一张。

徐鸿志带着妹妹和表弟鸿福，齐声道谢道：

“谢谢国华叔叔，谢谢二牛叔叔。”

徐庆笑了一下，让儿子赶紧继续去写作业，他则陪着李国华和二牛一边抽烟，一边聊天。

其实李国华跟二牛也没啥事，就是过年了，过来徐庆这边走动一下。

摩托车因为被静红骑去了粮站，李国华和二牛没见着。

但是，徐庆戴在手上的雷达表，没逃过要被摘下瞧瞧的命运。

“庆子，这可贵啊，还不好买。”

李国华捏在手中，一边跟二牛仔细瞧，一边说道。

“托人在南边买的，是不便宜。”徐庆抽着烟，“二牛，你过些日子去国外，这东西国外多，不是新款的，其实用不了多少钱，你可以买几块带回来。”

二牛闻声接过李国华手中的雷达表，摸着道：

“我先出去瞧瞧，要是太贵，就不买了。”

李国华右手杵在桌子上道：“二牛，这雷达表是国外造的，你一出国，遍地都是洋玩意，这雷达表说不定满大街都是，怎么可能贵嘛，庆子不是说了，别买新款的，你就挑几块前些年国外流行的带回来。”

二牛哦了一声，觉得可行。

恰在这时，保姆冯婶在她住的房子收拾停当后，拎着一个布袋子从屋外进来，掏出里面装的花生，苹果，核桃，给炕上放了一堆，又给徐庆三人面前的桌上抓了四把，笑着道：

“你们都尝尝。”

李国华和二牛道谢一声，抓起花生剥开吃了起来。

冯婶把布袋子放在炕上，没两分钟，衣袖一挽，洗过手就进厨房，赶紧做午饭。

她在徐庆家呆的日子不短，知道主家来往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不能怠慢。

这时又是中午，哪能不将午饭快些做得。

而徐庆家，来往的人，的确大多数都是当干部的。

徐庆以前是五分厂的厂长，接触的人全是当官的。

纵然现在不是，爱国还不是接替他管五分厂。

徐丰铭在五金厂当主任。

兄弟三人，都读过书，同学多数也都在各个单位工作。

就算是混的不好的，也都有干部头衔。

像二牛和李国华，十多年前，上学那会儿，还只是毫不起眼的学生。

但如今是今非昔比。

俩人不但当干部，身份还不低。

二牛在单位升的慢，李国华却是两三年就升一次。

现今算是单位的二把手了。

在冯婶把饭菜端到前屋，吃饭期间。

李国华道：“庆子，去年年根底下，我去刘蛤蟆那个厂里视察了一下，刘蛤蟆那小子见着我，没差点乐死。”

二牛捏着馒头道：“国华，刘蛤蟆在他厂里混的咋样？”

李国华咽掉嘴里的馒头道：“还成吧，我去他们厂，就跟他闲聊了几句，好像他当了技术科的科长，那小子以前跟咱们哥几个不对付，我懒得搭理。”

二牛应声点头道：“可不是，都是刘蛤蟆害的解放高三没念完，要不然，解放当年能跟咱俩一块上大学。”

徐庆听着二牛和李国华的话，笑着没言语。

他对刘蛤蟆没太多印象，吃饭完后，送李国虎和二牛离开时，推着自行车，一同出了大院，朝东单自家粮站过去。

没一礼拜，徐庆就接到李国华晚上打到家的电话，说二牛明儿就出国，有没有啥需要特别帮忙捎带的东西。

徐庆想了想，觉得没啥需要的，再想到，弟妹唐秀娟在侨务办上班，就算要啥，给秀娟说声就好了，没必要麻烦老同学。

毕竟二牛是跟着领导出公差，得先忙正事，真让他从国外带个啥大件回来，怕是也不好搞，便道：

“国华，你给二牛说，我没啥特想买的，让他好好工作。”

“那成，我撂了啊。”

紧接着，徐庆听见听筒那边传出的嘟嘟声，随之也将听筒放回电话机上。

而后的十多天中，徐庆没再听到二牛的消息。

直到正月底，周末上午，他在郊外库房，正忙着让工人加工粮食，突然看到一辆小吉普缓缓地从远处驶来。

等汽车直戳戳的停在库房门口，车上的人下来时，徐庆才认出是李国华跟回国的二牛俩人。